六十一

    儘管两方人马都散了,可街上的人依然不多。阿縝牢牢地抓住我的手,掌心湿热,我想了想张开手掌与他十指紧扣。他立刻就发现了我的小动作,却低下头不敢看我,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可靠近我这边的耳朵却是没半点迟疑地红了。
    我不是存了心思故意去招惹他的,可现在心情大好,一直看着他英俊的侧脸上那抹红慢慢晕开来,就忍不住想要大笑。忽然被握住的手一紧,阿縝停下了脚步,我的目光不舍地从他的侧脸上挪开,就看见了街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队穿武璋军制服的士兵列队齐整地拦住了我们的去路,薑慈被他们簇拥着站在正中,阿縝显然已经知道了当日软禁我的人就是他,二话不说便抽出了背着的长枪,挡在了我的身前。
    “别离我太远。”他小声地叮嘱我,一甩手中的枪,枪头点地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划下了一道刻痕。
    而薑慈只是盯着我和阿縝相握的那两隻手上,对于阿縝的举动并没有太多的反应。我按了按阿縝的肩膀,示意他先不要衝动。我不知道薑慈会在此间出现的目的,到底是为了防止江作影失手而留的后手,还是怕我死得不够彻底来亲自送我最后一程,但至少他绝不会是偶尔路过。
    我和他相隔十来步的距离,近到可以清晰地看清他脸上惊讶又若有所思的表情,却也远到再也找不回可以靠近彼此的路了。
    我挣了一下手,没有挣脱掉,阿縝低头看了我一眼,反而抓得更紧了。薑慈的脸色明显变了变,我似乎有话想要问我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而是忽然转身朝相反的方向离去。我有些吃惊,可那也不过只是短短的一瞬而已,在他离去的背影中,我突然发现他已变得如此强壮高大,却没有了一点儿我曾熟悉的轮廓。
    那一刻,不知为何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薑慈或许并不是来要我的命的。可无论怎样,我们终究立场不同,能形同陌路而不拔刀相向已是彼此之间最好的结局。
    阿縝午后没有回禁军营,我有些担心,他却不甚在意。我以为他会有别的安排,却发现他只是安静地守在我的身旁。
    “我今日不出门。”我想了想写了纸条递给他。他扫了一眼,没说话,却下意识地看了看那堆被江作影撕成碎片的画。我笑了,写下解释,“画已无用,无需再画。”
    我眨了眨眼睛,偏过头看他,阿縝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拿走了我手中的笔,将我揽进了怀里。我微微一怔,旋即在他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搂着他的腰闭上了眼。
    他身上没有了过去我房里常熏的那种安神香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有些陌生的草木清香,我之前没注意,这会儿觉得十分好闻,忍不住把脸蒙在他胸口又嗅了嗅。
    “少爷是想要面圣吗?”他突然问道。我身体一僵,一动未动,也没睁开眼,却能感觉他低下头视线落在了我的脸上。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已经全都想好了,“如果少爷想的话,我们就一起进宫谢陛下赦罪之恩。”
    我猛地睁开了眼,手指同时绞紧了他的衣服,他叹了一声,“我原本是想把你藏起来,不让任何人伤了你,可我不该擅做主张。对不……”
    我没让他把剩下的话再继续说下去,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他纤长浓密的睫毛投下了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他双眼中的情绪。他的手覆上了我的手背,握紧了我的手。
    天还没亮我就已经和阿縝两个人等在了宫门外,直到皇城上鐘楼响起了鐘声,属于夜晚的黑暗被驱散,第一缕晨曦落在朱红色的宫门上,为其抹上一层金光,我才像是如梦初醒。没有传召也没有宫牌我暂时还不能进那扇门,阿縝有些担心,在门口徘徊,反而引来了不少关注。偶有人看见我的脸明显一惊,纷纷低头仓皇疾走。
    我拍了拍阿縝的手,示意他快点跟上别人,宫内不能奔走千万不要迟了,禄察大人是个言出必行之人,说第二天会参他二人一本就必定会递上摺子,不能这会儿再多一个无礼的罪名。
    “你就在这里候着吧,千万别乱走,若是陛下招你,会有人来带你进去的。”守门的小太监不咸不淡地叮嘱了一句,身上自有些皇家的傲慢,对我这种白丁一句话都懒得多说。
    日头越升越高,晨雾却没散开,在太阳下站久了便有些闷热,我出了一身薄汗,濡湿了内里的一层单衣有些难受,我腹中空空地想以后定要叫阿縝吃点点心垫垫饥再出门。
    索性我等的时间不算太长,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一内臣仕官出来找我,他乍看我一眼竟吓退了一步,然后像是壮着胆子才敢盯着我的脸看一会儿,眼中的惊慌慢慢平復下去。
    “这边走。”他的话比之前门口那个更少,一路上都十分安静,我不能说话,他也没有开口的心思,我见他衣袖中紧攥的拳头,知道他此刻仍然紧张又慌乱。穿过宽阔的广场,要入第二道朱门时,我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发现那也不过只是短短的一程而已。
    我到殿外时,里头正情绪激昂地争吵,我偷偷瞧了一眼,只认得其中一人是禄察御史。我自然只想找阿縝,可殿内人不少,又都穿着朝服,着实难以分辨。
    “我没有说陛下不该立后!只是立后乃是国之大事怎可操之过急、如此草率?!我大爃国威何在?”禄察乙越嗓门不小,我站在殿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更何况,立后人选尚未有定论……”
    “禄察大人,荣妃是太子生母,夷嵐氏更是国之脊柱,后宫中还有比荣妃更有母仪天下之姿的吗?”有人打断了他的话,反问道。
    我没听见禄察乙越的回答,因为殿内忽然安静了下来。我没忍住偷偷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只见一个身穿紫袍的男人跪在阶下。
    “承蒙陛下错爱,胞妹得以侍奉左右,如今更有幸诞下皇子,是我夷嵐氏之幸,臣与胞妹不敢奢求更多,此事全由陛下做主。”
    我看着他的背影,手却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哗啦啦——身边的人似是跪了一地,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夷嵐珣的背上移开,跟着旁人一同下跪。我听见有人徐徐走来的脚步声,最后停在了我的面前,我只能把头埋得更低一些。
    那声音还是一贯的冰冷,“你说,孤要不要立皇后?”
    我惊讶地抬起了头,只见那个裹着黑金龙袍的男人早就从高座上走了下来,正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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