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自从母亲生病以来,傅品珍从灯红酒绿的夜生活里完全消声匿跡,除了学校不能不去,也捨不得不去,剩下的时间,她都在医院里度过。
    学校,是她和那个人唯一交集的地方,如果再不去,恐怕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原本校队的晨练,她想过要停,但那是她发洩情绪的唯一管道,如果不练球,她便再无方法一洩胸中对父亲的怨气。
    当然,顺便报復下某个欺负弱小的傢伙,也是不错的发洩。
    「傅品珍,还剩多少球?我快累死了。」趴在地上的谈安纶有气无力地说。
    坐在高台上的傅品珍指了指下面的三个篓子,「剩没多少了。」
    「我的力气也剩没多少了。」谈安纶在傅品珍眼神的恐吓之下,挣扎着爬起来。「不公平啦。」
    「哪里不公平了?一样是练习接球。」
    「可是,我没像你一样坐得那么高那么舒服啊。好歹我是扎扎实实的发球,你却只是用丢的。」
    「这是讲求效率的方法。」
    谈安纶低下头嘀咕着,「改天就让你的宝贝也好好的效率一次。」
    「你说什么?可以再大声一点。」不用听清楚,傅品珍也知道谈安纶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没、没有。」谈安纶往前一扑,接起傅品珍扔下来的球。
    傅品珍冷冷地瞟了一眼,「那就继续吧。」
    整个球场满佈着散落一地的排球,倒卧在其间的人,如果不要剧烈地喘着大气,倒也是幅唯美的画面。
    钱雍曼急急忙忙地跑进体育馆,脚步声打断了傅品珍的间情逸致。看到钱雍曼的表情,傅品珍心中闪过不祥的预感,直接从高台上跳下来,差点扭伤了脚。钱雍曼急促地说了句什么,傅品珍的脸瞬间变得惨白,随即像射出去的箭似地跑了出去。
    无聊的通识课程,让姜成瑄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如果不是担心桌上的东西会在脸上压出痕跡,她真想义无反顾地睡去。这后门的位子她是越坐越顺,也越来越不在意背后空虚的不安全感,却没想到上课中会有人从后面拉着她的衣服。姜成瑄低下头一看,竟是钱雍曼蹲在后门外头,低声喊着她的名字。
    姜成瑄把椅子往后退了些,「学姐?」
    「东西收一收,跟我走。」
    「翘课?」
    「小珍出事了。快点。」
    一听到傅品珍有事,姜成瑄就淡定不起来。她胡乱收着东西,连课本被挤出皱折也不在意,低下身,便从后门溜了出去。
    才刚坐上车,姜成瑄便开口问,「是不是她的母亲……?」
    「你怎么知道?」钱雍曼这才注意到姜成瑄那发白的嘴唇。她的本意是让姜成瑄去帮忙安慰傅品珍,可小孩这副风雨飘摇的模样,恐怕只会加重傅品珍的负担。想到这里,钱雍曼便后悔不顾傅品珍的阻拦,硬是把姜成瑄拖出来了。
    之前她就问过傅品珍,为什么不让姜成瑄知道她母亲住院的事?说出来,或许姜成瑄会因为心疼而原谅她,两人便能重归于好。
    傅品珍的回答却是恰好不想要那份心疼。她怕姜成瑄哪一天想了起来,又以为她是藉母亲住院的事来换取原谅。她是那么重视纯粹的人,眼里容不下一丝杂质。可是,这世界上哪来的全然纯粹呢?即使是实验室里製造出来的真空环境,也不是绝对的真空。
    「我跟踪过她。」
    钱雍曼睁大了眼睛。这个看起来懒洋洋的小孩,竟然会不辞辛苦地去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我们快走吧。」姜成瑄催促着。
    钱雍曼这才回过神来发动车子。
    到医院的时候,赵佳萱已经赶到,看到钱雍曼和姜成瑄一起走来,紧绷的神情明显地松懈了些。
    「你没事吧?」赵佳萱看着脸色不佳的姜成瑄,才刚担心完那头,这头又让她放不下心。看着姜成瑄倔强的神情,这时候要再把人赶回去也晚了。她叹了口气对钱雍曼说,「小瑄这样,你还把她带来?」
    「你也知道,小珍在我们面前一直很嘴硬,才想着带小瑄来,或许她能不那么逞强。」钱雍曼无奈地说。
    在姜成瑄出现之后,傅品珍的转变,赵佳萱不是看不出来,只得默认了钱雍曼的话。
    「联络上小珍的父亲没?」钱雍曼问。
    赵佳萱摇了摇头,「没有。听说正透过公司那边的人在联络。」
    「真不知道她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搞得这么神秘。」
    「听说不只对外人神秘,就连小珍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她父亲几次面。」赵佳萱感伤地说。
    说起傅品珍,赵佳萱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便对这个冷冷清清的女孩没什么好感,彷彿全世界都欠了她似的。但相处久了,知道一些她家里的事,多半都是从钱雍曼嘴里听来的,对傅品珍少了反感多了疼惜。幸福的小孩是不会有那么扭曲的性格的,经过这么一想之后,赵佳萱对傅品珍日益和善了起来,才发现傅品珍其实也是个知所进退的女孩,那疏离的表情只是不擅表达而已。只是傅品珍那爱勾搭女人的习惯,让她有些不习惯。
    三人走到一道门外头,钱雍曼示意姜成瑄自己进去,姜成瑄的手才刚放到门把上,便被赵佳萱拦了下来。
    「等一下。你们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钱雍曼拉下赵佳萱的手,压抑地说,「学姐,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赵佳萱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可是,她之前明明提醒过钱雍曼要注意的,从姜成瑄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她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但她就是有这种半仙体质,对人们小指上的红线总有莫名的感应。
    看着姜成瑄消失在门后,赵佳萱转身狠狠地瞪着钱雍曼,「她们是不是分手了?这才多久啊?」
    「小珍说是不小心的,不是故意的。」
    「不小心就可以伤小瑄的心吗?所以,我才说不能让她们搞在一起。小瑄那么单纯的人,很容易死心塌地的。」
    「现在说这个也来不及了。」钱雍曼心虚地把头别开。
    赵佳萱走到钱雍曼视线的正前方,「那你呢?你该不会也中毒了吧?不然你怎会这么心虚?」
    「没有。」钱雍曼索性将头低了下去。
    绝对没有。她还有一个优质男友在等着,怎么可能对小学妹有什么非份之想呢?钱雍曼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着。
    推开门走进去,姜成瑄一眼便看到坐在长椅上的傅品珍,还有那将她层层包裹的哀伤。她走过去,捧起傅品珍的脸,贴在自己的腹部,紧紧地抱着。
    「难过的话就哭出来。生气的话就打我。」
    对着这傻气的傢伙,傅品珍的泪水就这样滚落下来,明明她原本是想笑的。
    「我们和好好不好?」
    傅品珍摇着头,泪水沾溼了姜成瑄的衣服。
    「为什么不要?」姜成瑄柔声道。她静静地等待答案,但给答案的人却早已泣不成声。
    姜成瑄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伴。在这寧静的空间里,等着下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灵堂上火爆的那一幕,姜成瑄简直是看傻了眼。傅品珍的兇悍是出了名的,但没有人能料到她连父亲都敢打。
    中年男人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傅品珍正跪在一旁哀悽地烧纸钱,一抬头便成了兇狠的眼神。她走上前去,不停地搥打着男人的胸口。
    「你回来做什么?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这时候还来做什么?」傅品珍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姜成瑄愣在原地,倒是赵佳萱和钱雍曼反应快地走过去把人拉开。这时,姜成瑄才反应过来地跟过去。
    「你们是……?」男人看着姜成瑄的眼神特别警戒。
    「我们是小珍的学姐。」赵佳萱中规中矩地回答,指着姜成瑄说,「这是我们的学妹。」
    正想将傅品珍交给姜成瑄的钱雍曼,手的动作在男人的眼神中停了下来。但姜成瑄却毫无自觉地将人接过去,抱在怀里安慰着。
    对于父亲的想法,傅品珍怎会不知道,这男人平时不理她,到了某些时刻便扛着父亲的旗号出来干预。只享权利却不尽义务,是天底下最不负责任的行为。但不满归不满,她靠在姜成瑄的肩头上,任由她抱着,却不敢将手环上她的腰。她不想让父亲知道她对姜成瑄的一切心思,好不容易才萌芽的幸福,不能如此早夭。
    傅品珍哭得够了,依依不捨地离开姜成瑄的肩膀。「学姐,我父亲回来了。这两天谢谢你们的帮忙,你们可以回去休息了。」
    最能依赖的居然是毫无血缘关係的人,这让傅品珍不禁又悲哀了起来。她是很感谢学姐的帮忙,更感谢钱雍曼不顾她的反对,把她最重要的支柱给带来。但现在,她必须要把自己的罩门藏起来,不能让那个自以为是的男人发现。
    「小瑄就麻烦你了。不要让她再来这里。」傅品珍低声对钱雍曼说,后者则回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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