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因为心里有了顾忌,嘴巴也就跟着闭紧,在池咏由沉默不语的同时,给了厄本反省的时间。她自觉刚才口气似乎太过份了,她不该因为心烦而将情绪发洩在池咏由身上,想到这里,厄本认为此刻打破沉默是她的责任。
    「你刚才那个问题……我是喜欢贾思柏。」厄本顿了下,才又接着说,「但不是你想像的那种喜欢。」
    她几乎可以感觉到身旁的人全身肌肉突然放松的情绪波动,她在脑海里整理了下思绪,「我不是那种很容易就能融入人群的人,更别提会和谁深交了。」
    「就连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也不算深交?」
    厄本知道她指的是常月徽,「好朋友这东西,有时候只是种让人安心的护身符,使人觉得自己并不是个交不到朋友的烂人。」
    池咏由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如何接续这样颓废的言语。
    「如果不知道怎么接,保持沉默就可以了。」厄本体贴地给池咏由拉来了台阶。
    「我只是害怕,如果我不努力地接下去,你就不再继续说下去。」池咏由弯下腰,将下巴抵在膝盖上,「和你相处得越久,发觉我们的距离竟是愈加遥远。凝望着你的时间越长,却觉得越看越陌生。」
    「不是只有你有这种感觉,我自己也有。每天早上醒来,躺在床上,我不禁想着,这究竟是醒来还是睡去,我的生活是不是另一场梦。我觉得,我彷彿是世界上最清醒的梦游者,不知道我的现实在哪里。」
    厄本的声音在黑暗中愈发空洞,让池咏由忍不住伸出手环抱着她,确认她的存在,唯恐这女孩的身躯消散在这里的空气里。「你能感觉到我的温度吗?如果可以,表示你是醒着的,这是真实的。」
    「你知道吗?人类的大脑很神奇,明明不存在的东西,它却能够欺瞒人类,让人以为那是真实存在的。有些人的手被截肢了,可是他依然可以感觉到从手指头传来的痛觉。就算我现在可以感受到你身体的温度,那又代表什么呢?」
    对于厄本复杂的思绪,池咏由觉得有些吃力,她只能地挖掘到厄本的心情,「你能告诉我,你最害怕的是什么吗?」
    「害怕?」厄本转头想看看池咏由的脸,但在黑暗中,她什么都看不到。有的人对黑暗怀有恐惧,但此刻的她被池咏由抱着,竟觉得这样的黑暗让人安心,提供她一种保护色,「我最害怕的应该是,所谓的真实有一天会变成虚幻的。」
    「你说的只是抽象的解释,如果换成实际的描述,你所害怕的是失去。」池咏由的话才刚说完,便感觉到厄本的纤细的身体正微微地颤抖着,她加重了力道抱紧厄本,「如果我说,我会永远在你身边,你会相信我吗?」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厄本忍不住用力地交握着双手。
    「当你对自己的理性產生怀疑的时候,至少你还能依靠你的感觉,相信你的直觉。不要只用眼睛看我,也请你用心看待我,或许能更清楚知道该怎么做。」不想趁着厄本脆弱的时候步步进逼,池咏由言尽于此。
    池咏由温柔的回答,让厄本不由得想起小池,在黑暗之中,她甚至能感觉到小池就站在某个地方看着她。如果此刻和她对话的人是小池,她想她的回答应该和池咏由相去不远吧。
    当幽微的光线穿透过林梢,池咏由睁开眼睛,发现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都睡着了。她小心翼翼地转头,厄本的头靠在她的肩上,她只需再稍微偏下头,就能亲吻到厄本的发梢,而她也真的这么做了,却也因此惊醒了厄本。
    厄本举起双手,将长发往后拨,仰着头转动僵硬的脖子,「我们可以开始行动了。」
    看着厄本俐落地站起身,一点都不像刚睡醒的人,让池咏由不禁为自己刚才的举动心虚起来,她会不会感觉到自己刚才情难自禁的逾矩呢?
    但见厄本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完全没有发现的跡象,这才让池咏由放下一颗忐忑的心,追上厄本的脚步,轻轻地牵起她的手。
    她们沿着溪边的小径走着,处处可见卡在溪边树木之间的枯木,一片的狼籍让人不难想像当时洪水的猛烈。池咏由的手被紧紧地握住,感觉到身旁的人的脚步开始凌乱起来,她忍不住将人扯进自己的怀里。
    「说说话吧。」池咏由轻抚着厄本的背,「放轻松点。试着依赖我,好吗?」
    被温暖包围的厄本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频繁地被拥抱了。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呢?记忆所及,在加入juliet之前,她几乎要忘了被拥抱是什么感觉了。但因为她自身的态度,大概也只有贾思柏能不惧冰冷地抱着她吧。
    想完了一个问题,另一个问题又油然而生,厄本觉得这个人的口气虽然温柔,却带着点自大,她竟有那种自信,敢要求别人依赖她?难道她就不怕碰钉子吗?
    不过,既然这是她的要求,那就大发慈悲地成全她吧。反正,自己现在也很需要一点温暖。
    厄本的双手攀上池咏由的腰间,缓缓收紧。
    这样果然安心许多了。她心想着。
    经过短暂的安慰,厄本恢復了冷静,内心的焦急再也不会影响她的判断力。
    「人为的东西,在这样大自然的环境里会变得很显眼。如果贾思柏能记得这一点的话,她应该会在我们视线所能及的地方留下记号。」厄本刻意地让自己放慢脚步,避免错过一点一滴的线索。
    经常单独在野外活动的池咏由当然知道厄本说的道理,但对于身为偶像明星的她们,会知道这些知识就不寻常了。「你怎么知道贾思柏会记得要留下记号?」
    「有一次,我在看野外求生的书时,贾思柏曾经问过我那本书有什么好看的。我告诉她,并不是因为它好看才看,而是里头有我想知道的东西,所以我才看它。那时候,我们还聊了一下书里的东西,包括落难的时候,该如何求救以及如何辨识方向。」厄本回答。
    池咏由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但话不说出来,像是有口气堵在胸口,闷得难受。最后只好以吐了一口长气带过。
    「你一定想说,一个路痴就算学了方向辨识的方法,他依然是个路痴。是吧?」厄本没有转头看池咏由的反应,但她明显地听到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
    「没……没有。」池咏由话才说出口,就发现口吃出卖了她自己,她心虚地望向厄本,只见后者抿着双唇,嘴角微微上扬。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玩弄了,可却是自己先起了坏念头,没什么立场怪别人,再说她也不确定厄本是不是故意的,只好吞下这闷亏。
    看到池咏由那一脸吃瘪的模样,厄本有些良心不安,便又开口道,「其实,她们经常这样笑我的,我已经习惯了。你不用在意。」
    实际上,厄本并没有被其他人这么说过,知道她读过那本书的人,只有贾思柏。
    厄本那拘谨的态度让池咏由的心里更闷了,为什么这个人连开玩笑都这么沉重呢?
    她抬起右手,将厄本的脖子环在臂弯里头,促狭地说,「所以,你刚才故意整我的囉?你利用对我的瞭解来取笑我?」
    「对不起啦。」厄本缩着身体想逃离,但池咏由的鼻息始终在她脸颊边徘徊,儘管池咏由将力道控制得很好,没有弄痛她,但她就是无法挣脱,「我以后不敢了。你不要生气。」
    听到厄本央求着她不要生气,池咏由无奈地松开手,低着头说,「厄本,这不是生气,只是两人之间的一种玩闹。你跟人都这么疏离的吗?」
    迟迟听不到厄本的回应,池咏由这才警觉她的话好像太过直接了,正想道歉,抬起头却看到厄本正背对她。
    「我知道这是玩闹,即使我不常和别人打闹,但在宿舍里这样的画面是屡见不鲜了。就算没吃过猪肉,我至少也在书上看过各类猪种的照片。」厄本回答的内容听起来似乎很认真,但语调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她伸出手指向对岸某处,「你看得出来那是什么东西吗?」
    池咏由走到厄本身边,看到她正瞇着眼睛,努力地想看清楚广阔河面对岸上的某样东西。她从背包里拿出相机,换上长镜头,透过观景窗调整焦距,调好之后便将相机递给厄本。
    看着池咏由手上的相机,厄本直呼池咏由是天才,原来还在心里暗自懊恼着怎么忘了带望远镜,没想到池咏由竟然想到用相机的望远镜头代替,她高兴地抱了下池咏由,又飞快地转身透过相机寻找自己的目标,确认了那是贾思柏留下的记号之后,回头轻快地在池咏由的脸颊上印下一个吻,并且紧紧地抱着她说,「我们终于找到她了。」
    兴奋的厄本正准备往回走,去找救援人员到这里来,走了几步却发现身后的人一点动静都没有,「你怎么了?」
    正压着胸口,难掩内心激动的池咏由哀怨地看着厄本。她总不能说,刚才心脏差点负荷不住吧?要是这么说,厄本说不定会误以为她有什么心脏方面的疾病,以她那迟顿的性格,绝对想不到是因为她那无心的一吻威力太强大。
    「没事。只是你刚才抱我的时候太用力,撞到我的胸口了。」池咏由故作轻松地说。
    相信不疑的厄本走向池咏由,伸手抚上池咏由的胸口,轻轻地顺时针方向揉着,语带疼惜地说,「对不起。我太高兴了,忘了控制力道。」
    池咏由一再地深呼吸,好不容易才挤出点力气可以说话,指着厄本放在自己胸前的手说,「你这样,我可以控告你性骚扰吗?」
    嘴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池咏由的内心不禁怀疑,厄本该不会是在某本书上看过,天然呆性骚扰除罪化的法条吧?所以,她此时才能如此有恃无恐。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天然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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