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由于厄本的迷路功力,实在是「有口皆碑」,经常得出去捡人的团员们不胜其扰,最后大家只好根据自己的课表,协调轮值时间,负责接送厄本到学校。
    「我都说我自己能回去了。」看到等在教室门口的贾思柏,厄本不禁皱起眉头,被人这样的接送,从她上小学开始就再也没有过了。
    因为地利之便,贾思柏自然成了那个接送次数最频繁的人,在这样高频率温馨接送情的催化之下,之前好不容易平息的风波,又再度翻涌,校园里开始盛传她与贾思柏旧情復燃。
    难得冒出任性意味的厄本,让贾思柏大感兴趣,更加重了她想调侃她的念头。「我已经说过了,不会再配合你彆扭。进了这圈子,你离不开八卦,如果无法接受,就无视它吧。」
    往前走了几步,转身却没看到厄本跟上来,贾思柏折回去,伸出双臂,将还站在原地闹脾气的厄本揽进怀里。四周纷纷响起倒抽一口凉气的嘶嘶声。
    「如果你不让我接送,明天开始我就让我家的司机来送你。你是想让我们这群好伙伴服务呢?还是想每天只能盯着个不认识的大叔的后脑勺上课下课?」贾思柏恶意地靠在厄本耳边说。
    周围鼓噪的声音越来越大,厄本隐约能感到背后有着阵阵寒意,不难想像这样的拥抱,会引起多少贾思柏拥护者的嫉妒。她知道如果此时此刻再不跟着贾思柏回宿舍,大概也走不出校门口了。
    「知道了啦。我们走吧。」厄本推开贾思柏,逕直往前走去,却走没几步又被人拉着后领拖回去。
    「你走错了,是这边。」贾思柏莫可奈何地苦笑着将人拉回正途。
    沿途所经之处,始终有着细细的耳语陪伴,没有喧哗的热闹,却也不寂寞。走到楼下,厄本忍不住说,「你不觉得这样很怪吗?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注视下进行。」
    「我习惯了。」贾思柏耸耸肩说。
    有了贾思柏的陪伴,厄本不得不承认,从教室到校门口的路,真的近多了。以前她老是走到脚痠,才能看到校门的影子。
    迎面而来的丰腴女孩让厄本有些眼熟,待那人一开口,她便想起来。
    「厄本,真巧。有东西要给你。」李晓镜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交给厄本手上。
    「这是什么?」厄本一边拿出里面的东西,一边问着。但在看到里头的东西时,她已经不再需要答案了。是她上次拍的照片,那女子承诺冲洗完相片后,会给她的那一份。
    「刚在路上遇到学姐,说这是要给你的。真是奇怪,明明看她从学校里走出来,怎么不直接拿给你?」
    李晓镜的话引起厄本的怀疑,她转头正好看到一旁的贾思柏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你在想什么?」
    「刚才我抱你的时候,好像看到一个女人走过来又突然转身离开。」贾思柏如实地回答着。
    听完之后,厄本的心中油然生起一股焦躁,她匆匆忙忙地向李晓镜道谢之后,便往校门口跑去。儘管她四肢发达,但贾思柏也不遑多让,三两下便追上了她。「你要去哪里?」
    「回去之前住的地方。」厄本甩开贾思柏的手,头也不回地说。
    之前厄本和常月徽住的地方,离学校步行大约十五分鐘,如果开车只需要五分鐘。可是,贾思柏心想,要是等她去开车过来,厄本大概已经迷路迷到天涯海角去了。想到这里,她只能咬着牙跟上去。只是,她越跑就越惊讶,虽然早知道厄本是游泳好手,没想到她连跑步都这么快。
    更令她大吃一惊的是,厄本竟然没有在不该弯的地方拐弯,一路正确无误地跑到公寓楼下。只花了不到一半的时间。看着厄本消失在门后的身影,贾思柏喘着大气,断断续续地说,「厄……厄本,你……你走错……走错门了。」
    精疲力尽的贾思柏靠在墙边,身体无力地滑下,坐在公寓门外。她记得厄本是住在对面那栋,而不是这一栋。枉她刚才还那么讚叹,真是功亏一簣啊。
    按下门铃之后,厄本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这一路真是顺畅,以前怎么觉得回来一趟都要走好远。在楼下的时候,正好有人开门出来,她连等都无需等,便长驱直入地上楼来。到了这里,她才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万一那女子不在家怎么办?
    不过,她的大脑思考比光速更快地又想到下个问题,如果那女子来开了门,她该对她说什么呢?
    一路上她只知道自己想见她,却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你怎么来了?」女子那依旧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
    「我……我是来说谢谢的。」厄本随便抓了个理由,压根没去想所谓的合理性。
    女子笑了笑,「进来吧。你跑步过来的吗?怎么满头大汗?」
    走进屋内,那里头又更加空旷了,有种即将人去楼空的感觉。厄本接过女子递来的面纸,轻拭着额头上的汗,「你刚才去学校了?」
    女子双手放在裤子口袋里,斜倚着墙,顿了一会儿才说,「我明天就要走了。」
    「出国吗?」厄本想起上次听到的对谈。
    「嗯。」女子点头说,「你搬家了吗?很久没看到你回来,怕再遇不到你,只好跑一趟学校,碰碰运气。正好看到你和……朋友在一起,就没去打扰了。」
    那若有似无的停顿,被厄本敏感地捕捉到了,「那是我的队友,我最近正在受训,住在宿舍里。」
    两人似乎都想不出还能说什么,屋内陷入一片沉默,唯一的声响是来自外头的麻雀叫声。
    「我该走了。」曲终总该人散,即使是无声的寂静,也该有人来终结。
    跟着厄本的脚步走到门口,女子伸出手,轻轻地拉着厄本的手臂,「你还没问我的名字。」
    「我不想记住一个再也见不到面的人的名字。」厄本的手臂从女子的手掌中滑过。
    关上门之后,从里面的房间走出另一个女人,手里还拖着一口大行李箱,简单的黑色条纹衬衫、银灰色合身的长裤,外头罩着一袭纯白长外套,无框眼镜挡不住女人锐利的目光。「那个女孩对分离有着很深的不安全感。」
    「这样你都能听出来?」
    「这是我的专长啊。我就靠这混口饭吃的。」女人摆正从卧室里拉出来的行李箱。
    「你觉得她是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女人抿嘴笑了下,「不是不想知道,是不想记住。」
    「想忘了我的意思吗?」
    女人故弄玄虚地笑着,待女子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她才开口,「就是因为已经忘不掉了,才不想再记住你的名字。」
    她拉起行李箱,拿起掛在行李箱上的外套塞进女子手里,「小由,走吧。到我那睡一晚,明天一大早把你送上飞机,我就仁至义尽,再不用为你烦心了。」
    走到门口,女人又突然回过头来,害女子差点一头撞上。
    「对了。你不是才和她出去玩过一次,为什么这么在意那女孩?」女人指着女子的鼻子问。
    女子拨掉女人的手,没好气地说,「我又没付钱给你,干嘛白白地来关心我?」
    「何必这样讲呢?我的工作可是良心事业,再说,我都不计较了,你还替我吝惜时间了。」
    「眾所皆知你是以秒计费的。还良心事业?」女子嗤之以鼻。
    打开公寓大门,女子和笨重的行李一起站在楼下,等着女人把车子开过来。她抬头望着上方,却不是留恋自己住过的房子,而是心系对面的某扇窗。虽然,她只和厄本出去过一次,但她自己知道,她的视线停留在那女孩身上的时间,早已无法计数。
    自从那次擦身而过,她便忘不掉这縈绕在她心头的身影。之后在巷子里再遇见,儘管女孩从未对她的目光有所回应,她依然独自享受着这种半偷窥的乐趣。如果那天不是被她视为命根子的相机背包没站稳,或许她们不会有相识的机会。但是,刚才那女孩最后的话,却深深地刺进她的心里。现在她反倒不知道这场相遇,究竟是好是坏。
    她知道这趟旅程,有了回来的理由。她已经开始想念那有时迷惘有时却又清澈无比的眼神,这是她回家的指标。
    回宿舍的途中,贾思柏觉得厄本有些异常,明明走错了门,出来之后又不回去。平常的厄本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而现在却是浑身透着鬱闷,彷彿有谁惹她生气似的。
    「你怎么了?」无法接受冷场的贾思柏忍不住问。
    厄本紧蹙眉头,只是摇头却不说话。
    只是萍水相逢,既未深交也没有过多牵扯。为什么她的心情还会因为那个人的离去而失落呢?她不是早就学会了吗?既然留不住,那就不要了。也许,那天听到她和李晓镜的对话时,她就该将那人从心底抹去才对。
    早知道,就不要收下这个牛皮纸袋了。她的手紧抓着放在膝上的纸袋。只要有这东西在的一天,她就不可能遗忘。
    上完公司安排的舞蹈训练课程,juliet的所有人都累得倒在地板上喘着大气。厄本却独自一人抓起毛巾,便往外走去。她走上公司的顶楼,这里比那公寓的顶楼宽阔许多。
    「为什么才刚见过她,却又更想她了呢?」小池和厄本并肩站在矮墙边,远处的灯光蜿蜒地延伸着。
    「我没有。」厄本淡淡地说。夜晚的风吹过,被汗浸溼的衣服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只好将毛巾围在脖子上。
    小池弯腰靠在矮墙上,「骗我就等于骗你自己,难道你忘了吗?」
    「是你自己说,我可以保留祕密的。」
    被反将一军的小池爆出爽朗的笑声,「我好怕你不肯再对我撒娇。只有被你接受的人,你才会对他们流露出真实的情绪,也才会对他们撒娇或任性。」
    厄本的肩膀突然多了不属于自己的重量,一道冷冷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但她的身上却多了股温暖,「你忘记带走衣服了。」
    她身上披的,是被她遗忘在舞蹈练习室的衣服。站在她背后的,是平时老摆出冰山模样的路克。和路克同校的伊格尔总是笑着说,黏上冰山的人不是最可怜的,最可怜是黏上了还被硬扒下来,不死也要脱层皮。
    「谢谢。」厄本低着头,将手臂穿进袖子里,从善如流地收下这份温暖。
    「不用谢我,只是练习室还有别人要用,东西放在里面,会给别人带来困扰。」路克的语气依然不带一丝温度。如果跟她不熟的人,现在大概已经吓得把对不起三个字脱口而出了。
    厄本淡淡地笑了笑,她知道这是属于路克特有的温柔,她对人的观察一向很少出错的。
    「路克。」喊住正要转身离去的人,厄本把自从加入juliet后,便一直在思考的问题说出来,「你对你的队友都会无条件的信任吗?」
    「球场就像战场。在那种生死交关的地方,你会不信任你的战友吗?」路克背对着厄本回答,「也有人对我说过,演艺圈是个比战场更残酷的地方。」
    看着路克的背影,厄本的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涡。
    「也许,你会觉得寂寞,但你知道你并不孤独。」小池靠在厄本的耳边说,「有五个伙伴陪着你,还有一个我。一个人的离去,根本不算什么。」
    「我想,你说的没错。」厄本的手攀着矮墙的上缘,身体往后仰着。她睁开眼睛,依稀还能看见一两颗星星,「这大概是误打误撞,撞上的幸福吧?」
    因为那名女子离开所带来的失落,很快地,厄本从她的队友身上得到弥补的材料,心头上的那个坑洞,看起来似乎被补满了。
    juliet成了厄本生活的重心,每天都是紧凑的训练课程,累得她什么都无法再多想。九个月后,juliet正式出道,虽然成军看似仓促,却在演艺圈里引起了一波震撼,风格迥异的六个女孩,很快地席捲眾多少男少女的心。
    每天朝夕相处的六个人,培养出深厚的感情与默契,这是她们闯盪演艺圈的重要利器。所以,在走红之后,公司依然为她们安排了宿舍,不过,不是那种只有一间间房像学生宿舍一样的建筑物,而是一栋豪华的别墅。
    她们每天在别墅里,像姐妹一样吵吵闹闹的,偶尔闹闹小彆扭,感情却越吵越好。即使是上台的前一刻,她们几个在后台仍能玩成一团,上了台依然是活力充沛,就像有着源源不绝的体力,用之不尽取之不竭。厄本开始习惯这样热闹的生活,就连久未见面的常月徽遇到她的时候,都说她变得开朗多了。
    和以前住的宿舍不同,在别墅里她们每个人都分配到一间房间。厄本有了独自的空间,再也不用担心和小池说话说到一半有人闯进来。可是,夜深人静时,她有时仍会觉得心底的某个地方空盪盪的,彷彿还能感觉到那里吹过一阵阵冷颼颼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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