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

    香港,洪兴社内。
    “车仔,伤势如何了?”
    蒋天养轻轻拍了面前男人的肩膀,看了看他的手臂,语气关切的询问。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大佬。”
    “只是没让那个仆街横尸街头,是我办事不力。”
    男人低着头,但眼中的恨意和杀气却并未削减分毫,他那从不允许自己出错的完美个性,实在是无法接受这样的过失。
    “呵呵呵,无妨。一个人不可能每次都这么走运的,等他们自己人先搞点余兴节目,我们当观众鼓掌不也挺好?”
    蒋天养坐到皮椅上,悠悠点燃一支Punch雪茄,看着面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眉眼间和自己那个向来道貌岸然的大哥还真是像。
    男人名叫车宝山,是蒋天生和其后母车婉莹乱伦后的产物,二十多年前,他悄悄收养了这个被蒋天生弃之如履的私生子。
    他坎坷悲戚的童年在遇到蒋天养那一刻被改写。
    车宝山同他在泰国时练就一身骇人武艺,成年后蒋天养又将他送到美国读书深造,在纽约唐人街混得风生水起。
    起初他的想法只是利用他,手握自己大哥的把柄,用作将来争取洪兴的控制权。但这孩子聪明懂事,潜力无限,令他也生出几分真情,这种感情,甚至超过了亲生父子。
    如今蒋天养有意将洪兴分部交由他来接管,慢慢再把洪兴的生意都交给他打理。第一步,便是铲除洪兴目前最大的眼中钉——陈天雄。
    自上次毒蛇帮谋害乌鸦失败后,蒋天养就一直在静静等这个机会。
    东英集团的野心家真是多到让他出乎意料。
    之前暗中和他往来的武正祥和黎大东被乌鸦发现后逐出社团,现在又出现了奔雷虎雷耀扬和胭脂虎谢佩芝这两条毒蛇,想不到这一男一女都觊觎集团龙头之位,若是能够一起合作先做掉现任龙头陈天雄,再来解决这两个叛徒就轻松许多。
    七年前,车宝山在洛杉矶因为一起枪击伤人事件跑路到哥伦比亚,投靠了当地的“科邦集团”,最近刚刚返港,便接到了击杀东英龙头的任务。
    走出洪兴社,天色已晚,男人坐上一辆深蓝色斯巴鲁Impreza,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炫目的铂金古巴项链,随即轰起油门,野兽咆哮般的声浪响起,如同一道蓝光消失在霓虹闪烁的街口。十多分钟后,出现在轩尼诗道的Aqua酒吧。
    酒吧内声色犬马,音乐强劲,诡谲多变的灯光映照在纵情声色的男男女女身上,分外妖冶。
    他坐在吧台前,跟酒保要了一杯Sazerac,望着窗外的夜空出神。
    离开香港十多年,这颗璀璨的东方明珠更加繁华耀眼,相比起纽约也可以平分秋色。
    酒杯里的琥珀色液体,粗粝和辛辣交织,这酒的苦味让很多人望而却步,但这种滋味,让他想起那个雨夜,被陈天雄拼命护在身后的女人。
    想不到时隔多年,自己还能再见到她。
    从台北回来后,车宝山立即搜索跟她相关的报道,又翻看了不久前的八卦周刊,她如墨如水的双眸依旧闪耀,照片里两人在婚礼上笑得浓情蜜意,在外人看起来十分登对,可于他,却是格外刺眼。
    她居然嫁给了那个如今叱咤港岛的东英乌鸦?
    他不禁嘲笑自己的命运,一个被亲生父母乱伦后抛弃的孤儿,前科累累的黑帮分子,自然是不够资格拥有这样高不可攀的女人,可他陈天雄又凭什么?
    车宝山想起十多年前在纽约求学的那段青葱岁月,大概是自己这晦暗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只因为遇见了她。
    但是现在的她,可能早就已经记不起自己了吧?
    最近,乌鸦整个人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喜怒无常,虽然以前也是个阴晴不定的个性,但现在就像是之前医生所说,他隐藏的第二人格已经开始逐渐显现。
    回到香港已经半个多月,林舒雯带着乌鸦回过铜锣湾公寓,也去过浅水湾别墅,翻看了很多两人的合影,乌鸦不敢相信他居然和这个女人已经认识了三年多,婚纱照赫然挂在两人浅水湾的婚房内,两人曾经的每张合影看起来都幸福甜蜜,还曾经一起去过东京和巴黎。
    他没想到自己会变得这么肉麻,竟然会和富家女拍拖,甚至会和她结婚,也不知道她富豪老豆是不是脑筋搭错线,会把她许配给自己。
    但他并不讨厌这个女人。
    从前的他,几乎不会和同一个女人维持超过两天的关系,结婚这种事情,更是没想过。
    很奇怪,他似乎还很习惯她时时陪伴在自己身边,即使她每天面对自己喋喋不休的说很多话,却让他莫名安心。
    庆幸的是,他的肌肉记忆完好无损,开车技术也和之前一样游刃有余,拆掉右手石膏后,林舒雯经常陪他在拳馆练拳或是去健身房锻炼,偶尔会一起出现在集团露个脸。
    虽然两人每天同处一室,却什么都没有做过,平时就连肢体接触都很少,林舒雯睡在楼上主卧,乌鸦睡在楼下客房。就像是有一道无形的隔膜横在两人之间,让人觉得憋闷,却又无法割舍。
    黑虎拳馆内,乌鸦在擂台上和阿勇过招,已经过去三个小时还是不知疲倦。
    他就像是发泄一般,极度焦躁。
    将失去记忆的怒火全部化为暴烈的拳风朝台上的阿勇猛攻过去。
    何勇依稀记得,上一次他这样,还是被迫和林舒雯分别那一年。
    林舒雯坐在擂台下,看着他打得挥汗如雨仍旧不肯停歇的样子,觉得很恍惚,仿佛回到当初他和大梵在擂台上的那场友谊赛,他转过身看见自己笑,将她高高抱起向众人宣誓主权。
    可现在的他,对这些与她有关的过往记忆却是一片空白。
    已经是夜里十点,拳馆内的人几乎都散尽了,嘴角挂彩的何勇识趣离开,偌大场馆内,只剩下两人。
    她穿了一身简单的连帽衫仔裤搭配帆布鞋,扎起马尾,和平时靓丽裙装完全不同的打扮,看起来就像个青春活力的女大学生。
    乌鸦打得大汗淋漓,顺势倒在拳台上,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林舒雯拿上事先准备好的毛巾和水,拉开围绳进去坐在他身侧,用毛巾小心翼翼擦去他脸上的汗。
    她手上的动作轻柔无比,但这种触碰却让乌鸦心底生出一股莫名冲动。突然,他睁开眼,拉过她的手将她用力压在身下,还有些温度的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滴落在她眼角,就像是泪。
    已经过去了快半个多月,这是自他失忆后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紧贴着彼此,心跳声互相碰撞摩擦,就快要失控。
    乌鸦深遂的眼眸望着她,表情有些凶狠,他试图在她身上寻找答案。
    她知晓他的一切,他的过去,他的喜恶,他的坏,他的好…她都能如数家珍的告诉他,可是他为什么偏偏一点都想不起她?
    对视几秒钟后,看着身下女人眼里的含情脉脉和微红脸颊,他态度缓和了一点,但语气愤怒焦躁,不是因为她,是因为自己。
    “走吧,回家。”
    他站起身,拧开手中的瓶盖,将那冰凉的水从头顶浇灌而下,试图让自己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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