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馆就在第五大道和第六大道交界，现代化的建筑非常有科技感。这个华人画家看起来的确很受欢迎，他的画展放在主厅，安保严格，场地方给足了面子。
白芷是特权阶级，助理刚刚在车上说要清场，被她制止。这种临时起意的行程，身边又跟着这么多的安保人员，何苦劳师动众。
她带着一堆人，到底不好从普通入口进场，走得特殊通道。展厅里人不少，当然，有闲情逸致在工作日来欣赏画展的，毕竟不是大多数，只是不冷清罢了。
她从门口一幅幅看过去。展厅入口处挂着的，正是她在iPad上看过的宣传图之一。徽派的青砖白墙，屋顶炊烟袅袅，几枝枯枝点缀其间，橙红色的果实挂在枯枝上。
直接看画，果然比起宣传图片又多了一些不一样的感受。
看图片的时候，她看出几分乡愁，在现场直接看这幅画，居然又看出了一点寂寥。她在这幅画前面伫立良久，又仔细分辨了提在图画左侧的两句诗：子黑石莲老，柿红霜叶疏。她诗词向来一般，哪怕跟着碧荷混了这么些年，也没什么长进。
不过无所谓，没有人规定一定要看得懂作者所有的艺术表达，瞧个热闹也是好的。她自幼愚钝，最大的好处，就是从不纠结。之前这种好处丢了一段时间，现在又渐渐找了回来。
这幅看够了，她又慢慢往里去。发现这个画家似乎特别喜欢画山水人家，不是说是为了爱人作的？难道是和他爱人游山玩水时画的？
助理和保镖叁叁两两散落在她周边，没有离她太近，也不远。尽可能让她保持舒服独立的空间，她一幅幅看过去，几乎都要忘记身边还跟着人了。
又走到一副风景画前，这幅画，画的是怪石云雾。那些怪石头点缀在雾气里，如同闹海的金鱼。她还没仔细观赏，就听旁边一对小情侣说话。
“不是说Yusef最擅长人物画吗？怎么全是风景？”高鼻子大眼睛的白人女孩，挽着身旁男孩子的手，低声问。
“唔……可能这是风景专场？风景也很好啊，你看这幅，用色，构图，丝丝云雾，嶙峋怪石，多震撼啊。华国还有这么美的地方，等放暑假了，我们一起去旅游看看？”高大的男孩子背着两个画架，仔细看着面前的这幅画。
“是很美，可是他的艺术意图是什么呢？我看不懂，画展主题是My love，唔……不是画给情人的吗？”
白芷听了一耳朵小情侣的窃窃私语，又去看那副“鲸鱼闹海”。画面上橙红的朝霞做底，群山围绕成岸，中间的洼地里，几块巨大的石头若隐若现，烟雾弥漫成海，绕着那些如同大鱼的石头。
这幅风光那么熟悉。
似曾相识。
像是她以前看过的风光，在哪里看过呢？视线穿过群山，落到了某个小山村。房东大姐热情好客，隔壁邻居缺一个做饭的阿姨。
她去应聘，又做了模特……
思绪中断，她的脚步有些许踉跄，又稳住了身形，装作若无其事往下走。看到了更多的“似曾相识”。
群山里如同玉带一样的河流，河上土家族的少女踩着一根竹竿，划江而过。她头上银色的饰品似乎跟着风动了起来，发出叮铃铛啷的响声。
又有草原的星空，星空下一对情人的背影。女孩子娇小玲珑，靠在身旁高大的男人肩膀上。她的手指着比划着空中的流星。男孩子侧着脸看她，面目模糊，只有那双眼睛明亮如星子。
白芷站在这幅星空图下面，眼睛渐渐湿润。她想，后面也许还会有雨中的池塘，和破败的小窝棚。
是故人。
心里的野望如同燎原大火，那大火熊熊燃烧，像是要将她烧成灰烬。双脚却像是在原地生了根，那根茎繁密茂盛，警告她不可再越雷池。
助理和保镖就在不远处，叁叁两两，若有若无围绕着她。
是保护，是监视。
David坐在轮椅上的腿虚弱无力，他瘦了很多。
当年……也没有什么好回忆的了。
她已经是叁个孩子的母亲，大宝二宝小小年纪，已经要承担繁重的功课。叁宝发育迟缓，有些自闭。
她已经是叁个孩子的母亲。
这个身份像是天降惊雷，将她唤醒。她努力眨了眨眼睛，咽回眼中的酸涩。直到觉得自己已经恢复平静，才转身往外走。
“好无聊啊，走吧。”
助理惊讶的迎上前来：“白小姐不喜欢吗？”刚刚明明兴致勃勃的样子呀。
白芷勾唇浅笑：“倒也不是不喜欢，只是看够了。对了，David他们带着孩子是不是也在这附近，我可以去找他们吗？”
女助理迅速恢复了表情，跟在白芷身后往外走。安保迅速归位，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将她围在中间。安静的会场有些骚动，刚刚那对小情侣好奇的看过来。
白芷看着身前安保高大的背影，抿了抿嘴，快步往外走。
女助理给拿起手机给Jay打了电话：“Jay，先生现在开完会了吗？白小姐在第五大道，想去找先生。”
终于离开了艺术馆，白芷坐进车里，才觉得燎原的大火稍稍褪却，她搂着自己的胳膊，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白小姐，先生还没开完会，我们现在过去银行等他们吗？”
助理的声音似乎从迷雾中传来，白芷抬头看了看女助理，下意识摇了摇头。
女助理看着失魂落魄的女人，转头看向艺术馆。刚刚，是有什么不对吗？
白芷的头瞥向窗外，又摇了摇头：“不去了，他们还没开完会，我们直接回去。”
她已经没有力气去伪装。
他们那么聪明，一点点不对都能被发现。已经是这样了，她失去了很多，也获得了一些，没有必要让更多的人失去原本的人生。
回去吧，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