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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与假日

    杰拉里的走, 对于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又有些理所应当。
    首先, 他强大而又颇有存在感, 比如每场比赛里都有相当亮眼的表现, 又比如他在每次出现各种危机的时候, 都会毫不犹豫的开始喷脏话。
    以至于最终节目组给他的采访镜头里, 没有一次不是被消音的哔哔声环绕的。
    但是他的失败,又似乎是相当正常的一件事情。
    他的能力,在于每个方面都能照顾的非常周到, 但倘若单拎出来其中的任何一项,又不能给人什么印象。
    比如在团队合作型的比赛里,他可以在前菜、主菜、甜点任何一个分类上随时帮忙, 但倘若让人回顾当初他做过什么特殊的菜式, 又好像完全没有什么印象。
    更突出的问题是,他的自我。
    正是因为杰拉里的随性和自我, 他基本不会去注意其他人的什么作品。
    当初他多看了眼那份白咖喱炖牛肉, 还是因为闵初个子太矮, 显得滑稽又笨拙。
    没想到那个抿着唇一脸冷漠的孩子, 会成为他日后交往几十年的挚友。
    杰拉里之所以能够吸引闵初, 就是因为他身上的那股狂放与张扬, 是闵初所经历的中国式教育严令遏制的。
    闵初哪怕只是表情内敛,喜欢扮作酷酷的样子,都会隔三差五的在国内被各种长辈语重心长的教导。
    ‘小孩子不能这么内向!’
    ‘表情怎么回事啊?你看别的小孩子, 再看看你!’
    杰拉里活的是骨子里的洒脱。
    正因如此, 当他发现自己要走的时候,还是相当自然的笑着挥了挥手。
    “去他娘的小饼干!”
    容玉和拉斐尔同时转过身来,看向那个低声又咒骂了一句的杰拉里,下意识地同时走了过去,轻轻的抱住了他。
    “以后来中国玩,我在上海,包吃包住。”容玉叹气道:“你女朋友一起好了。”
    “嗯哼?”杰拉里拍了拍拉斐尔的肩,扭头看向远处。
    其他人全都出来了。
    闵初和他,是家教一对一精英辅导的固定师生(?)。
    洛佩兹和他,是每周末一起去脱衣舞酒吧喝酒看大腿的铁哥们。
    江一尘虽然平日里与他交谈不多,但两个人都感觉得到常青藤院校出身的人身上特有的气味,看向彼此的眼神从来都惺惺相惜。
    至于三井悠太……嗯……他主要是看其他人全都过来送别了,自己一个人留在观战厅也不太合适。
    日本小哥木讷的看着他们一群人搂作一团,然后微笑着挥了挥爪子。
    “行了,奖金就留给你们这些混蛋了。”
    杰拉里歪了歪头,低声道:“我们就做出一脸不舍的样子,让镜头拍完就得了。”
    实际上他可以在这里住到下个星期,然后再坐飞机回美国上班。
    容玉揉了揉眼睛,努力使自己看起来相当不舍,免得又在国内被铺天盖地一通黑:“你也算解脱了,不用再有压力了。”
    “可不是呢么,”杰拉里叹了口气道:“这两个月我就没安生好好睡着过。”
    每个人都想赢,赛程越接近后期,心里的压力和焦虑就越大。
    拉斐尔明显没有感应到这个问题,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容玉:“你也没睡好么?”
    “最近睡眠质量有点差。”容玉轻声道。
    由于摄影师还围在旁边,他们不得不相互拥抱,方便节目组多剪辑些素材。
    闵初眉毛一挑,听见了杰拉里在悄悄跟洛佩兹谈论新开的一家地下酒吧。
    “以后有什么题微信联系,”杰拉里扭头看向他,嘟哝道:“赶紧考托福过来吧,别再过折腾那什么早晚自习了。”
    “大哥,他才十三……”容玉默默道:“还有三年才读大学。”
    “以你的脑子,早点跑出来应该也不难,”杰拉里挤挤眉毛道:“我在纽约等你。”
    闵初抿唇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他只是退出了这场比赛,但并不会离开他们的生活。
    有的朋友,是要当一辈子的。
    容玉在比赛结束之后,背过身打了个哈欠。
    她觉得自己应该来点红枣枸杞,起码缓缓神了。
    每场比赛看起来只有两轮比赛,但真正度过这接近三个小时的录制时间之后,整个人都可以累到说不出话来。
    最后六个人了,还有三场,就是决赛了。
    当倒计时开始的时候,她几乎每根神经都绷在一起。
    甚至可以说,当评委开始说有关规则的第一个字的时候,她的血液开始沸腾,大脑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应对高考时的状态,高度紧张却又还时时刻刻强迫自己放松。
    “亲爱的,”拉斐尔从背后环住她,轻柔的亲了亲她的发侧:“我们明天出去约会吧。”
    “约会?”容玉愣了下,条件反射道:“我跟江一尘闵初约了一起翻菜谱什么的……”
    “那就推掉。”拉斐尔叹了口气道:“现在强记也未必有用——你想想节目组每次出题的思路。”
    迷。非常迷。
    节目组可以说就没有所谓的思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搞得所有人都晕头转向。
    “可是我不太放心,”容玉叹了口气,转身抱住他,缓缓放松下来:“最近做梦都在打对抗赛,不是锅糊了就是时间不够,我都快疯了。”
    “所以就更应该出去转转。”拉斐尔笑道:“你看洛佩兹,每天出去在巴黎到处乱晃,跟杰拉里把红灯区全都逛了一圈,现在状态比谁都好。”
    容玉愣了下,完全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他。
    洛佩兹这个大叔,看起来好像直爽又干脆,有时候又让人觉得捉摸不透。
    没人问过他到底是四十几还是五十几,也没有人听他谈论过自己的家庭。
    就连当初亲友赛的时候,他也只是叫来了相熟的哥们,就跟拉斐尔一样。
    恐怕也是个有很多故事的人。
    “那,明天见了?”容玉抬头看向他:“拉斐尔。”
    “嗯?”
    “你明明强大又迷人,在我面前却像只小金毛犬一样,”容玉皱眉笑道:“当我们真正对决,每次你露出锋芒的时候,我都有点被你吓到。”
    拉斐尔愣了下,眨眨眼道:“你喜欢我的哪个样子?”
    “我喜欢你。”她轻声道:“只喜欢你。”
    在东南亚旅行,大抵要去逛逛颇有当地特色的夜市。
    只有当市井里的人们都忙碌完一天的工作,一起在充斥着烤虾与水果香气的拥挤摊位里谈笑时,生活与异国的风情才能淋漓尽致的呈现。
    但是,在欧洲却截然不同。
    很多国家都没有服务意识,很多商店和景点五点左右便开始陆续关闭,晚上八点以后恐怕只有酒吧还能光顾一二,逛街是不用想的了。
    容玉原本问拉斐尔自己需要几点起床,想提前打理下自己,也算对约会基本的尊重。
    但拉斐尔笑眯眯地揉了揉她的头,表示睡到自然醒为止,醒了叫他便好了。
    这是容玉完全没有意料到,但最想要的答案。
    哪怕睡眠质量不佳,她也想瘫在床上好好安静一会儿。
    不知道是被揉了揉头,还是她真的累坏了,这一夜都没有做梦,就连醒来的时候,内心里也一点情绪和念头都没有。
    容玉睡眼朦胧地找到枕边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十点三十五了。
    等等——她是不是还要出门约会来着?
    “拉斐尔?”她拨通了电话,声音略有些忐忑:“抱歉……我好像睡的有点晚?”
    晚到可以直接吃午餐了。
    电话那头传来烤箱‘叮’的一声轻响,拉斐尔漫不经心道:“蛋挞已经烤好了——是你喜欢的草莓馅,想喝咖啡还是茶?”
    容玉愣了下,犹豫道:“卡布奇诺?”
    “稍等,可爱的小姐。”拉斐尔轻笑道:“客房服务马上就到。”
    他请清洁阿姨帮忙刷开了房门,直接用小桌子把东西都端了过来。
    两个热乎乎的蛋挞,还有一杯醇香的卡布奇诺。
    不会让人饱到没胃口再吃午饭,但刚好能垫垫肚子。
    容玉醒的颇慢,索性靠在他的肩旁,慢悠悠地喝了口咖啡。
    暖和的让人不想动弹。
    “我其实想早些起来,”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最近天天被油烟熏的都长痘痘了,脸色也很差。”
    “怎么会。”拉斐尔亲了亲她的头发,又用手帮她把搭在肩上的被子裹紧:“活的自在些吧,不用考虑这么多东西。”
    容玉瞥了他一眼,依稀清醒了些,伸手捧住那滚烫的蛋挞,轻轻咬了一口。
    草莓的甜美与黄油的浓香交织在一起,好吃的让人想叹息。
    总觉得自己如果长期被他这么宠下去,整个人可以舒服的废掉。
    几十年后的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两个蛋挞似乎一口就没了,也可能是饿了。
    容玉依偎着他把半杯咖啡喝完,舒服地蜷在被子里,抬头蹭了蹭他的脸。
    “今天好像有点冷。”她低声解释道:“让我再窝一会儿。”
    拉斐尔低下头,抬手拂过了她的长发。
    梳子就在旁边,他随手拿了过来,顺便按下按钮,让窗帘缓缓打开。
    温暖而又明亮的阳光洒进屋子里,淡淡的温度如同轻纱般拂在她的脸上,让人懒洋洋的。
    容玉的长发向来柔顺而又明亮,平日比赛时要么全盘在厨师帽里,要么就悉数绾在一起。
    她原本五官就透着恬静的感觉,长发一绾更突显那温婉的感觉。
    光从外表来看,似乎很难把她和那个后厨里利落的剁着猪大腿的女强人联系在一起。
    拉斐尔让她半靠在自己怀里,细致又轻柔的帮她把所有的长发都顺在一处,再悉数梳平。
    他的动作不轻不重,但彼此的距离亲昵到可以听见轻浅的呼吸声。
    当一个男人真正爱你的时候,他的一切都可以纯净的如同男孩一般。
    无关欲望与试探,只有纯净的爱。
    容玉坐直了些,方便他帮自己把长发扎在一处。
    没想到在马尾扎好之后,拉斐尔把食指和中指从下方往上探,手腕一转便让马尾从发绳上方穿了下去。
    他还会挽头发么?
    容玉愣了下,颇有些没有意料到。
    拉斐尔用掌心往上托,轻缓的把下端的长发全部卷起来,再抬手拾起床头柜上散落的发夹,摸索一二便固定住了长发。
    他的指尖带着微微的凉意,碰触额头时让人轻轻一颤,有种无法形容的舒适感。
    她的长发被稳稳托住的时候,他便把她圈的更紧了些。
    两个人无声的接了个吻,彼此都有些气息不稳。
    “这是……从哪儿学的?”容玉下意识的伸手确认固定好了没有,扭头看向他:“你居然还会这个?”
    “实际上,”拉斐尔支支吾吾了会儿,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笑容:“和你有关的一切,我都已经在脑子里演练过很多次了。”
    “嗯?”容玉颇有往下听的兴致:“比如说?”
    “在没有见到你之前,”拉斐尔瞥了眼窗外明丽的景致,回忆道:“大概四五年里,我都有想过,如果真的可以遇到你,我会陪你去做什么。”
    当时的他,一个人竭尽全力的在拼搏着事业和生活,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感觉到孤独。
    可是哪怕朋友介绍明艳动人的姑娘给他,拉斐尔的眼前还总是能看到那个微笑的中国姑娘。
    他知道自己已经爱上她了,但就当时的现状而言,恐怕连见面都很难。
    可很多东西都是,一旦沉沦便无法自拔的。
    “那现在呢?”容玉愣了下,笑着道:“有没有很多已经打钩了?”
    “你恐怕不会懂我的感觉,”拉斐尔叹息道:“第一次尝你做的饭,第一次送你我做的小饼干……”
    “第一次和你站的很近很近,第一次跟你一起做饭……”
    还有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
    有的与他的幻想一模一样,有的截然不同,却意外的更加美好。
    仿佛生活终于肯予他笑颜了一般。
    拉斐尔第一次见到容玉的时候,她正在做晚饭。
    看起来随和又亲切,但气质更加迷人。
    拉斐尔当时斟酌了半天,还是上前厚着脸皮要了碗盖浇饭。
    那是他第一次尝试这种东西,也是第一次靠近她。
    好在一切都还算顺利。
    容玉仍由他在自己的发髻上放了个法式的小蝴蝶结发卡,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这小可爱之前做什么都不肯主动,就连第一次接吻都是自己倾身凑过去的,恐怕还是有原因的。
    有些事情对他而言,可能意外惊喜到甚至需要确认下,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自己能被一个人视若珍宝,也是何其侥幸。
    他们被节目组的车送到了市政厅旁,今天天气晴朗,街上的人流量也并不算很大。
    容玉下意识的牵着他的手,顺着长长的市政厅散步过去。
    她对艺术品无感,本身也不喜欢迷宫般绕来绕去的博物馆,与其排长队去看那巴掌大的《蒙拉丽莎》,还不如蹲在广场边喂喂鸽子。
    容玉对于旅行,更关注的看似稀疏平常的生活气息。
    每个国家的人们,会逛怎样的市场,会在哪里站着发呆。
    他们会在pub里弹民谣还是摇滚,平时都在喝哪一种酒?
    她不喜欢摆拍,也不喜欢打卡式的在一个个‘经典’景点旁签到。
    她只想放松的走一会儿。
    拉斐尔事先没有和她沟通过相关的事情,但做的每一件事都足够妥帖。
    她喜欢在建筑与人群间穿梭,他便陪着她轧马路絮絮闲谈,但路线都恰到好处的串过巴黎市中心的每一处景点。
    观赏景色,还是融入景色?
    容玉在十字路口站定,回头望了眼那气派恢宏的市政厅。
    巴黎,到处都是哥特和巴洛克式的古典建筑,象牙白是城市的主色调,在晴天下静谧而又充满着生机。
    圣母子和耶和华的雕像,弧线优美的穹顶,还有拱门与立柱,几乎每一处都带着异域的特殊元素,让人颇有种身在异乡的感觉。
    容玉由于父母工作调动的原因,在北京和上海都住过一段时间。
    上海马路狭窄,似乎每一处都有直耸天际的高楼,如同巴别塔般孤高而寂寥。
    上海的颜色,是深蓝。深到接近晦暗的蓝色。
    并不清澈的海,钢铁森林般的大厦,还有逼狭的道路和永远拥挤的地铁。
    相比之下,北京的道路又格外的宽敞,但宫殿与古楼夹杂在居民楼和摩天楼之间,连华丽的朱紫宝蓝琉璃瓦都颇有些突兀。
    城市的历史被割裂过,风格也良莠不齐。
    八十年代的旧房子立在精品小区和宽敞气派的学校之间,颇像风烛残年的劣质品。
    “拉斐尔。”容玉看着那镌刻着卷曲花纹的路灯,低声道:“你说我们以后,是住在欧洲好,还是中国好?”
    也许他到了中国以后,也会有和她现在一般身为异乡客的距离感。
    她突然开始担忧,这一切会不会是错误的选择。
    拉斐尔本身在欧洲呆了多年,去美国都未必能适应,何况是去文化截然不同的中国。
    但是自己去意大利住着,似乎也不太现实。
    英语六级都没过呢,意大利语简直像温州话,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未必能学会。
    那未来该怎么办呢?
    万一一切都并没有幻想的那么完美呢。
    “唔,实际上,”拉斐尔琢磨了片刻道:“我在纽约和巴黎都有房子,意大利的家也相当宽敞。”
    他回忆了一刻,坚定的点点头道:“你喜欢哪,我就去哪买房子,一个不够就多买几个。”
    反正钱够花。
    容玉愣了下,颇有些意外的笑了起来。
    “那如果我任性起来,这个月住在上海,下个月去伦敦喂鸽子呢?”
    “那我就在旁边帮你掰玉米。”拉斐尔坚定道:“把其他小朋友赶到一边去,好看的鸽子统统留给你。”
    容玉愣了一下。
    她突然明白过来,什么叫‘心上开出一朵花’来。
    他见她又脸颊微红,索性凑过来,低头轻轻一吻,抿唇笑道:“走吧。”
    卢浮宫外明显游客多了不少,拉斐尔见她无心进去,便陪着她一路往东走,从杜乐丽走到协和广场,穿过亚历山大三世桥,往荣军院方向前去。
    两个人如同周末出来散步的情侣一样,任由时间慢了下来,从童年聊到打工时的细碎日常,手中的咖啡与果茶换了两三个牌子,可好像都还有说不完的话要聊。
    “实际上,还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和你提过。”拉斐尔瞥了眼街景,突然停下了脚步。
    “嗯?”容玉笑道:“又是和我有关的吗?”
    “在一年前,”他挑眉道:“我为你在这里,开了一家餐厅。”
    她愕然道:“在哪里?”
    拉斐尔牵着她的手,两个人一起缓缓转身,看向身旁的这家餐厅。
    ‘silver lining’.
    黑暗中的微光。
    当初容玉起这个名字,只是因为自己很喜欢的乐队里,这首歌深刻又带感。
    但是对他而言,似乎一切都巧合的不可思议。
    容玉打量着这个这个鎏金招牌,愣了半天。
    这个餐厅的门口,是教堂式的罗马柱和小拱顶,但大小也仅仅够两个人进去而已。
    外墙上是绿意盎然的爬山虎,并没有玻璃窗把客人们的模样如同商品般陈列出来,乍一眼看去,这里如同一个不起眼的小博物馆。
    “所以,你还提前预定了位子?”
    不,不对,这整个餐厅都是他的。
    “并没有,”拉斐尔轻松道:“今天停业一天。”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便牵着她走了进去。
    在容玉踏入门口的那一刻,光线骤然暗了下来。
    并不是全然深沉的黑暗,而是如同黄昏一般,渐进而颇有层次感。
    她扭头看去,不近不远的镂空灯悬在昏暗中,散着鹅黄的暖光,如同柔和的圆月一般。
    而光线照耀的地方,盛放着大片大片的月见草。萤紫色的花瓣此起彼伏的交织在一起,隐约可以闻到清雅的香气。
    他握紧她的手,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去。
    灯光越来越幽暗,月亮与繁花也渐渐消失不见。
    但晦暗中,还有什么在散发着微弱的光。
    容玉任由他停下来抱紧自己,忽然看清了身边那些垂落的灯罩。
    仿佛流星坠落时被暂停了时间,在她的身侧,环绕着高低起伏的玻璃灯。
    他们站在大厅的正中央,灯光也彻底熄灭。
    “我爱你。”
    在深沉而静谧的黑暗中,他轻声道。
    无数的萤火虫在气泡般的玻璃罩中飞舞,熠熠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
    每一只萤火虫飞舞时,微黄的光芒都会画出浅浅的轨迹。
    成百上千只萤火虫同时飞舞的时候,仿佛世间的光芒都突然有了生命,在环绕着他们起舞。
    大小不一的萤火虫灯分散的各自聚拢,如同行星一般。
    而行星之下,幽绿的萤石如同星轨般在地面散落,光芒细碎而温和,如同精灵的气息一般。
    他们站在八颗行星的正中央,置身于璀璨的星海里。
    而她,便是他的太阳。
    “容姐出去约会了。”闵初瞥了眼专心看书的江一尘,开口道:“她,出去,约会了。”
    江一尘并没有理会他,抬手翻了一页。
    “昨天她还公开在微博上秀恩爱。”闵初盯着江一尘道:“容姐连书都不看了,我听穗姐说她今天是去市中心转悠。”
    江一尘被骚扰的终于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继续淡定的低头看书。
    “得了吧,别装了。”闵初趴在桌子上,依旧死皮赖脸的盯着他。
    “尘哥,你喜欢容玉姐,对不对。”
    江一尘把书放下来,心平气和道:“不想看书就出去。”
    “嘿你看你,”闵初往他身边蹭了蹭,一脸巴结道:“我这不是陪你分享心事,你还赶我走。”
    虽然他也不想看书,但是杰拉里跟洛佩兹去酒庄嗨皮去了,他一个小破孩也没什么好玩儿的。
    电玩室的游戏都通关三遍了——上次还是跟杰拉里一起打的。
    “没有必要讨论这些,”江一尘随手给他倒了杯茶,语气依旧自在:“你也没到年龄。”
    “可是我早就看出来了!”闵初眼睛睁的圆圆的:“刚开始录节目的时候,你就主动跑去跟她一起做饭,还教的特认真。”
    “我教你不够认真吗?”江一尘皱眉道:“闵初小朋友,你是提前进入退休时间,开始琢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情了么。”
    “认真归认真,但完全不一样!”闵初猛地坐直,一本正经道:“我做错步骤的时候,你虽然不会责怪我,但偶尔会轻声叹气。”
    “但是她每次犯错的时候,你都会远远的看着她笑。”
    “你就是喜欢她。”
    江一尘瞥了他一眼,不为所动:“我给你发的菜谱合集被换成琼瑶还是安妮宝贝作品集了?”
    “你!就!装!吧!”闵初一脸嫌弃道:“拉神好歹什么都写在脸上,容姐迟钝归迟钝,起码后来开了窍,你就这么不声不响的,估计到节目组散伙儿饭吃完了人家都没察觉出来。”
    “我喜欢她,跟她有什么关系?”江一尘反问道。
    闵初蓦地安静下来,一脸狡黠的看着他却不说话。
    你招了吧?
    江一尘沉默了几秒,叹气微笑道:“好吧。”
    “我确实喜欢她。”
    “其实我都有点看不过去,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闵初闷闷道:“我以为如果你喜欢她,会主动去追的。”
    将来万一容姐嫁到意大利去了,他还得坐飞机过去看她。
    江一尘头一次跟一个半大的正太谈论自己的感情问题,却并没有敷衍:“很多事情,即使争取也未必会有结果。”
    “你怎么不去试试呢?”闵初不解道:“就像做咖啡那次一样,明明——明明我再快一点,就可以做的跟拉神一样好了。”
    “你还能更快一点么?”江一尘淡淡问道。
    闵初愣了下,还是垂下了头,沮丧道:“那已经是我接近极限的速度了。”
    当初他看见江一尘全程在喝茶的时候,颇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明明所有人都在努力的做咖啡,只有他一个人什么都没有做,还不知道从哪儿找到茶叶开始泡茶!
    闵初眼巴巴的看着詹姆斯先生一路点评过去,原以为他会对江一尘这种不尊重比赛的行为起码说点什么——这种心态颇有种,好学生等着看坏学生干坏事被发现一样。
    可是詹姆斯什么都没有说,这件事就结束了。
    什么时候放弃都能这么理直气壮了?
    “你似乎,心里很不平衡?”江一尘微微皱了皱眉,声音沉稳而清冷:“闵初,你迟早该明白一件事情。”
    “当你活的足够洞察的时候,很多事情的结果,是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的。”
    只有孩子才会为了‘争取’两个字磕的头破血流。
    “我不明白。”闵初摇了摇头:“我觉得,很多事情不试一试,永远不知道真正的结果是什么。”
    “上次对抗赛的时候,我看到你的眼神了。”江一尘慢悠悠道:“你觉得我背叛了你们。”
    闵初颇有种被噎到的感觉,半晌憋道:“难道不是吗?”
    大家都在全力以赴的比赛,只有你选择了当一个旁观者,难道就你最聪明吗?
    “我尊重的是,规则。”江一尘眼神清冽,宛如杯中澄澈的龙井:“这场比赛,注定了只会有一个胜者。”
    “当竞争者强大到难以匹敌的时候,争取便毫无意义。”
    “他就那么强吗?”闵初明显被踩到了尾巴,相当不服气道:“你明明也很流弊啊!你综合成绩那么高!你还在蓝带教书诶!”
    “等等,”江一尘凉嗖嗖道:“你已经彻底被杰拉里带的满口脏话了吗。”
    “没有!”闵初本能的挥爪,又凑近了一点:“但是说真的,我觉得你不比他差啊。”
    江一尘作为第四届的冠军,几乎是教科书式的诠释了冠军两个字怎么写。
    他的谈吐可以应付每一个国家的记者,知识面甚至能还原古罗马的佳肴,他可以信口背出每一个古老酒庄的名字和位置,他做的蟹酿橙连卢老爷子都想不顾高血压全都吃完。
    这样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人,怎么会在喜欢的人面前这么怂呢???
    “闵初……”江一尘叹气道:“差和好,是只能评价一个特定的东西,而不是一个人的。”
    “拉斐尔生于意大利,耳濡目染的都是最纯正的咖啡做法。”他看向闵初,目光释然而平静:“在这项能力上,我就是不如他。”
    他看向容玉的时候,眼中有如同少年般的炽烈与热忱。
    那是江一尘已经遗忘了多年的眼神。
    更令人无言的是,她看向他的时候,眸光也忐忑而又温柔。
    这便是他只愿做旁观者的原因。
    ——结局在一开始便注定了。
    “好吧好吧好吧,你们大人永远都有自己的一套道理。”闵初厌烦的把菜谱和资料拍到一边,抄起书包准备回房间,临出门之前,他再度回头,看向低头喝茶的江一尘:“但是,你不会不甘心吗?”
    江一尘低头安心喝茶,什么都没有回应。
    你才像快退休了一样好吗,江老干部。
    闵初心里腹诽了一句,扭头就嗖地走掉了。
    怎么可能,会甘心呢。
    江一尘垂眸抿了口茶,微不可察的苦笑起来。
    我喜欢她啊。
    由于两场比赛是连着录完的,假期时间明显拉长,以至于容玉跟拉斐尔欢快的把巴黎都逛了个遍。
    他们甚至搞到了歌剧的票,凑在一起听完了整场的《茶花女》。
    容玉听不懂法语和意大利语,但相当喜欢这种静谧又隆重的场合。
    靠着恋人听咏叹调,然后再一起在月色下顺着塞纳河回家,简直比十四行诗还聂鲁达。
    六进五的比赛,录制时间定在了凌晨四点钟。
    当通知提前一天发下来的时候,闵初本能地开始找咖啡在哪里。
    他那天被摸头到全身戒备,直到比赛结束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多么多么愚蠢的错误——
    完全可以用咖啡以毒攻毒啊!
    大概是因为初中课业并不算太多,自己又讨厌咖啡那股苦涩的味道,所以他才没有想到那么多。
    这次,他绝对第一个醒!
    闹钟就放到浓缩咖啡保温杯旁边!
    “凌晨四点天都没亮吧?”洛佩兹一脸不悦道:“这是要学科比去看太阳么?”
    江一尘平静地放下通知,扭头去找助眠的褪黑素了。
    他已经猜到了明天要做什么了。
    虽然看起来这是在折腾选手们,但真正惨的是节目组的所有工作人员。
    某种意义上,这简直是自己在折腾自己——
    如果选手们要凌晨四点起,那么节目组起码要在凌晨三点把所有人员都安排到位,确认灯光摄像等无数细节的到位情况。
    也就是说,至少两点的时候,他们就应该起床准备集合了
    ——那倒不如甭睡了,通宵折腾。
    当四点钟降临的时候,整栋楼都已灯火通明。
    六个人形色匆匆的下楼集合,却发现保姆车已经等在了门口,准备把他们都带向别的地方。
    “难道要把我们扔到印度去?”闵初一脸惊恐道:“又玩这个吗?!明明没有办签证啊!”
    听说印度人一只手擦粑粑一只手吃饭的!!!超恶心好吗!!!
    “不至于。”容玉观察着车窗外的风景:“在往市区走。”
    汽车驾驶的平稳安静,他们并没有等待太久。
    “欢迎来到四季洲际酒店,”副总裁弗雷尔·克莱站在门口微笑道:“四季酒店是全球顶尖的奢华酒店,创办于1961年的多伦多,如今已在接近四十个国家里拥有超过九十家酒店及度假酒店。”
    容玉终于清醒了过来,有种非常·非常不祥的预感。
    “你们将担任这里的厨师,从早膳开始,进行一场二十小时整的轮班。”
    二十个小时整!
    闵初简直能听见一整套杰拉里式的愤怒吐槽。
    这意味着,他们要在这个亮堂堂的鸟笼里,从天黑奔波到天黑!
    洛佩兹相当直接了说了句f·ck it。
    江一尘掐指一算,感觉时间不太够。
    “详细而言,包括早、中、晚餐,以及下午茶和随时出现的客房服务。”
    也就是说,他们要从四点半开始准备早餐,然后忙碌到九点左右,大概休息一个小时候再马不停蹄的准备午餐,从十点忙碌到下午两点半——然后特么的直接就到了下午茶时间!
    一整天,把人当牲口使吗!
    弗雷尔笑的相当和蔼:“闵初小朋友,我们在和节目组及警察局沟通之后,为你也申请到了录制节目的资格。如果在此过程中,你感觉有任何不适,都请立刻离开工作岗位,不要勉强自己。”
    哦对,闵初这年纪有点尴尬……有点像童工。
    闵初撇了撇嘴,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他才不是小朋友呢。
    “菜谱将在你们进入厨房后分别呈递,”詹姆斯正经道:“请与酒店员工们全程保持沟通与合作,砸单会严重影响综合评分。”
    “随我进去吧,”费雷尔眨眼道:“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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