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顾临安能够这般坦然，顾青容却不行。否则他今天即便成功地坐上了那个位置，也定然坐不安稳。
    “皇兄这玩笑可就开得有些大了，”轻笑了一声，顾青容这么说着，脸上却是丝毫没有慌乱的表情，“臣弟甚是惶恐。”
    顾临安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接他的话，而是突然说起了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前些日子，朕缠绵病榻，心情甚至暴躁，”许是觉得有些疲惫，顾临安坐了下来，偏着头看着顾青容，“好一阵子都是喜怒不定，因此撤换了不少的官员。”
    那些官员里头，有的只是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惹恼了他，而有的，只不过是遭了无妄之灾。
    这会儿在这寿宴上的，有不少都是近些日子才提拔上来的新面孔。
    这件事情，顾青容早就知道——也正是由于顾临安的这一番举动，京城当中才会如此的人心惶惶。只不过，他不明白对方这时候提这个是想做什么。
    “宋柏谷宋大人，”弯了弯唇角，顾临安出声点了在场的一位新提拔的官员的名字，“上任三年，受贿足有百万纹银，去年更是恶意篡改科举名次。”没有理会宋柏谷猛地变白的脸色，顾临安再次开口，“周立言周大人，私吞赈灾粮款，强抢民女，谋害的人命足有十数条。”
    “赵松赵大人……”
    “李大人……”
    听着从顾临安的口中一个个地冒出的名字，顾青容的表情也一点点地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突然发现，在场的这些官员，竟没有几个是能堪大用的。这样的情况，就是傻子都能看出不对来了。
    “所以，”似是感到有些口感，顾临安低头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没有再继续点名下去，“这些人就算在这里随我一起去了，我也丝毫不感到心疼。”
    第166章
    听到顾临安的话, 顾青容的脸色猛地一变，扭头就往未曾闭合的大门看过去。还不待他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就见一支利箭发出尖锐的啸声射来，擦过在场一名官员的脖子, 直直地插入木制的桌面当中，箭上的尾羽还在微微震颤着。
    随即, 一个已经逝去气息多时的人被扔了进来, 重重地落在了顾青容的脚边。
    看着脚边穿着和身边的人同样甲胄的尸体, 顾青容的脸色沉了下来。
    “我本就是个时日无多之人, 若是能够用这条没什么用处的性命, 替新皇处理掉一个棘手的麻烦，岂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一边说着，顾临安一边朝顾青容扬了扬手中的酒杯, 一派惬意的模样, 似是丝毫不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顾青容无法从这个人的脸上, 寻到一丝一毫慌乱的神色。
    视线扫过安然地坐在席上, 并未因为眼前的变故而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的顾临安和段成林，顾青容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没有说话。
    “今日朕本也不想让他们一起过来的, ”注意到顾青容的目光，顾临安弯了弯唇角，毫不避讳地开口说道，“只是书白和段老坚持要与朕同行，”说到这里,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朕只得遂了他们的一片赤诚之心。”
    顾青容闻言，心中不由得嗤笑了一声。
    什么赤诚之心，不过是因为这两人是顾临安的心腹，若是在对方大寿之日因故缺席，定然会让有心人起疑罢了。
    这些坐在高位上的人，何曾将手下的人，当成什么重要的角色来看待过。
    ——虽然他自己，也没有说这话的资格便是了。
    察觉到顾青容沉郁下来的神色，厉南烛上前一步，将顾临安护在身后，眯起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站在不远处的人。
    若是她没有看错的话，这个顾青容……
    “对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顾临安突然开口问道，“不知青容可否告知那名伤了朕的刺客的姓名？”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以便在他的墓碑上，刻上正确的称呼。”
    “你说什么？！”双眼蓦地睁大，顾青容忍不住上前一步，失声问道。
    一直都没有收到来自李绍齐的任何信息，他的脑中转过许多种可能，但唯有这一种，他从未想过——也不敢去想。
    分明那个人，最是擅长保住自己的性命了，不是吗？若是没了命，又怎么能……一辈子守在他的身边？
    见到顾青容的模样，顾临安的眉梢略微一挑，心中有些微的惊讶。
    早在发现那刺客竟真的只是孤身一人前往周朝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这其中的蹊跷之处，只是他着实没有想到，这其中竟会是这样的缘由。
    这个人眼中的那一份情感，可丝毫做不得假。
    不知怎的，顾临安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这算什么？他们在周朝见识过了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感情之后，这会儿又到御朝来见识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感情了？
    虽然这些都算不得什么为天地所不容的事情，但这样扎堆地出现，还真是显得有那么几分微妙。
    “在将他单独派遣出去的时候，”没有再去深想这其中的事情，顾临安小乐意啊，“青容难道就没有想过这样的结局？”
    袖中的手陡地攥起，顾青容的眼中浮现出一丝痛苦的神色来。
    确实，刺杀一国之君这种事情，绝不是单凭一个人就能做到的事情——哪怕当时顾临安并未待在设有重重护卫的宫墙之中。李绍齐做到了这一点，已是万分令人敬佩的事情了，他又怎能奢求对方在此之后，还能安然地活下来？
    可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希望对方去执行过那根本没有任何根据的“命令”。
    鼻间忽地嗅到一缕不明显的灯油气息，顾青容醒过神来。
    即便李绍齐确实在他的心中占有极重的分量，他也绝不会因此而舍弃了其他东西。
    那个人，毕竟不是他人生的全部。
    说他冷漠也好，无情也罢，比起无谓的感伤与自责来，他更愿意将精力放到其他更重要的事情上去。
    抬起头朝顾临安看过去，顾青容的双眼中隐有几分惊愕。
    这个人，难道真的打算以自己为饵，拉着他在这里一起陪葬？
    这种时候，放火的确是最为简单的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法子。而只要来了这样一出，就算还有其他和他抱有同样念头的人，数年之内都不可能再有那个胆子，做出什么大动作来。如此一来，至少可保新皇十年安稳。到了那时，只要对方不是蠢到了极点，早该坐稳自己的位置了。
    ——还真如顾临安所说的，稳赚不赔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