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骗人吧……”玉梨三喃喃,“你既是蓬莱派的掌门人,又是昆仑派的小师妹?”
    婵九立刻帮腔:“皱鼻子只是个习惯,天底下人这么多,总有几个修仙的女的长得一样的同样喜欢皱鼻子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似乎就把这事儿板上钉钉了。
    广清子怪叫:“紫砂!我听说你才入昆仑派八十年,你哪里修来的这一身神功?没人戳穿你吗?!”
    哑巴也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寒山苦笑:“师叔,她连师尊都能骗过,门派内众人大概也不在话下。”
    广清子说:“不是啊,别的都能装,修为这个东西怎么装啊?寒山,玉清子后几十年是不是瞎啦?”
    寒山说:“眼盲倒没有,只是他经常闭关,而且持续时间越来越长。紫砂入门这八十年中,他约有七十年在闭关,我也只是零碎见过他老人家几面。”
    “那就是心盲了!”广清子骂骂咧咧,对哑巴说,“连掌门都那个样子,昆仑派现在不灭,早晚也要灭的!你看……”
    突然,许久不说话的柳七示意安静,他一字一顿地问:“那么紫砂,玉清真人是死在你手里的对不对?”
    此话一出,寒山、广清子和哑巴眼中杀意顿生,他们猛然转头,不约而同地微躬着背,下一步就是召唤剑光了。
    柳七颔首,捏着下巴说:“我总算想通了,为什么在铜钟里遇见玉清真人的精魂时,无论怎么追问,他始终不肯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又是谁杀了他,因为他说不出口,因为凶手就是他的徒弟!弑师灭祖,大逆不道,人皆可诛,但只要不说出去,就不会损害门派的名声,也不会有人替他报仇从而白白丢了性命。昆仑派没有了他,照样能够延续下去;但如果弟子们一个个都死于非命,那门派也名存实亡了!”
    广清子顿足喊:“师兄师兄,你怎么想得如此简单!连我这种疯子都知道不会有这么便宜!”
    柳七说:“不能怪玉清真人,精魂和常人不一样,他就好比只剩了小半个脑袋,都是靠本能在思考。多亏他功力绝高,换了一般修仙人士的话,连精魂都不会留下来。紫砂,你觉得呢?”
    “我觉得?”紫砂笑了笑,“我觉得你说对了一半——我没有亲手杀玉清真人,我只是害死了他。”
    柳七还没来得及接话,突然眼前剑光缭乱,显然那三个人被怒火冲昏了头,已经忍不住对紫砂出手了。
    他连忙喊:“等一下!”
    当然没人听他的,昆仑派的内讧瞬间上升到了最高阶段,从高台打到天上,从天上打到海上,从海上打到地下,看上去依旧小师妹占了上风。
    “别打啦!”婵九拢着嘴对远处的四个人喊,“再打蓬莱岛要被夷平啦!寒山!广清子师叔!哑巴师兄!”
    她没能唤回任何一个人的理智,反而酿成了大错。
    因为哑巴和广清子毕竟心智不太正常,表现在注意力不集中,极度好管闲事。没人打扰还好,一旦有人在边上说话,他们百分之百要分心,就算在战斗最关键的时刻也一样。
    听到婵九喊了自己的名字,两人都下意识地回答,广清子吼一声便行了,可哑巴不会说话,他于是转头看。
    紫砂抓住这个机会,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哑巴是三人中实力最弱的那个,紫砂最初想干掉的也是他。
    哑巴中剑之后从空中摔下,他数百年修为本来不至于挨了一剑就死,但紫砂的剑光实在太骇人了。哑巴的胸口出现了一个海碗大的圆洞,甚至可以轻轻松松塞下一个人头。
    哑巴血花四溅地坠入了大海。
    婵九知道自己闯祸了,她飞快地跳下高台,朝着海边跑去。柳七从后面追上,拉她御空,直奔哑巴坠海的方向。
    玉梨三却站在原地,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反应,而是仰头望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广清子发出了困兽一般的怒吼,寒山紧紧咬着牙关,每次过招都刻意挡在师叔身前,因为他知道广清子的本事不过寥寥,若紫砂采取的是从弱到强各个击破的顺序,那下一个目标多半是广清子。
    婵九和柳七在海面上找了一圈,没有发现哑巴的身影。两人都不会水,但婵九带了避水珠,正当她准备跳海找时,一条大鱼将哑巴顶了出来。
    “垂云!”婵九喊,“我以为你死了!”
    垂云化为鹏鸟,扑扇着强劲翅膀把哑巴带到岸边。
    他摇头:“刚才掌门做法时,我抢先一步逃走了,所以没死。”
    但哑巴却干脆地死了。
    这个叫墨山的人有着不错的仙缘,却疯了大半辈子,没有奋力修行,没有建功立业,没有开枝散叶桃李满天下,人生的主要作用是陪着广清子玩(当然广清子也陪他玩)。好在他宽容豁达,天真无邪,毫无忧愁,几乎每一天都开开心心,连死亡都似乎并不痛苦,遗容上明显带着笑意。
    婵九很难过:“哑巴师兄是想对我笑来着,我不该喊他的。”
    柳七拍拍她的头,他暂时还没想到合适的话来安慰,便说:“我们得去帮寒山,他绝对打不过紫砂。”
    然而垂云悲哀道:“你们去了也没有用,只是送死而已。”
    婵九抹了把眼泪,说:“那也得去啊。”
    ☆、第128章
    另一边的打斗因为广清子受伤而暂停。他的动作稍慢了一点,被紫砂在肩胛骨上刺了一个通透的窟窿,只差两寸就到心脏,那时他也就步了哑巴的后尘了。
    他的肩膀血流如注,但嘴巴和舌头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因此破口大骂越骂越来劲越骂越大声越骂越投入越骂越豁出性命。
    于是婵九适时地捂住了他的嘴。
    广清子问:“干嘛?”
    婵九说:“口渴吗?”
    广清子说:“有点儿。”
    “那就歇一会儿。”
    寒山扶着广清子,柳七把婵九挡在身后,玉梨三呆立一边,垂云远远地站在高台角落,很显然他对紫砂的畏惧难以克服,稍微靠近一些都让他胆战心惊。
    己方人虽多,却没有丝毫取胜的把握。紫砂看他们,也仿佛在看几个死人。
    只听寒山一字一顿地问:“在成为紫砂之前,你又是谁?”
    紫砂笑了起来:“我以为师兄没兴趣知道呢。你们当中已经有人知道了,何不问他们?”
    所有人的第一反应是垂云,但垂云苍白着脸摇头,他不是不知情,而是不能说。
    广清子于是不耐烦地大喊:“问不出来!”
    “那你们猜?”紫砂又故意做出一副调皮的模样。
    哈?猜?几个人简直要气乐了,要是能猜出来,他们早干嘛去啦?
    只有玉梨三茫然中回神,打破了沉默:“不用猜了,她先前已经说过了,在成为紫砂之前她是蓬莱派掌门。”
    婵九说:“你胡说什么呀?蓬莱派掌门一直是明见上人啊,这丫头只不过是……”
    她突然住了口,慢慢地转头,用惊骇之极的眼光望着紫砂,柳七和广清子也仿佛受了重重一击,只有寒山勉强维持着镇定。
    “你就是明见上人。”他说。
    这句话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紫砂用另一个肯定句回答了他:“我就是蓬莱派掌门明见上人。”
    婵九、柳七和广清子同时大叫:“怎么可能?!”
    广清子急得都结巴了:“寒、寒山!明见上人是是是个老头子啊!第一性别不对,第二我虽然孤陋寡闻,还从没听说谁能修修仙就返老还童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从生到死犹如江水东流,不管是对凡人还是对我们,没有谁能逆流而上!”
    “不,有的。”寒山说。
    “你说她返老还童了?”广清子指着紫砂问。
    寒山摇头苦笑:“不,是我。”
    他望向婵九,婵九也看着他。
    包括柳七,他们彼此之间都清楚寒山是逆流而上的那一个。
    在五百年天劫中,他因为怀揣婵九的内丹,奇迹般地没有死于天雷,而是变回了婴儿。
    “可、可明见上人确实是个老头子对吧?”广清子急于向柳七求证。
    柳七说:“我认识玉清真人,也知道峨眉派的顽石师太是一位比丘尼,可几乎从没听说过有关明见上人的传言。现在想来,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我还真的一无所知。”
    广清子又问:“寒山寒山!你二百多年前跟着师兄来过蓬莱岛,见过明见上人没有?”
    寒山说:“师叔忘了,二百多年前你也来了,但那次明见上人身体不适,根本没有出来见我们。”
    广清子捂着伤口瘫坐在地。
    婵九喃喃:“这么说,明见上人非但不是个老头子,反而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天啊,这也太……”
    “明见上人从来就没说过自己是个老头子。”寒山苦笑,“蓬莱派与我们两大门派并不亲近,近二百年几乎不通声息。我们虽然知道蓬莱派掌门明见上人,可不约而同地按照玉清真人的模样,先入为主地把她想象成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连师尊本人都没能免俗,竟然还做出收她为弟子的傻事。所以今日我们如此惊讶,能够怪谁呢?”
    “怪我们自己。”玉梨三小声道。
    寒山问他:“你是怎么猜到的?”
    玉梨三实话实说:“我认识她比你们久嘛。”
    “垂云。”婵九问默默站在一边的守门神兽,“这所有的你都知道?”
    垂云苍白着脸:“我知道她在我出生之前就是蓬莱派的掌门,我必须听她的吩咐,遵守自己的誓言,其余的事情我不清楚。”
    紫砂,或者说明见上人鼓起掌来:“好了,真相大白,七宝归一,你们都可以死了!垂云,你自尽吧!我不喜欢你,想换个更听话的守门兽。”
    垂云颤抖着跪下磕头,恭顺地说:“是。”
    婵九怒道:“你们胡说什么?!垂云别听她的,她有病,而且病得不轻!简直是疯了!”
    垂云哭了,他向柳七借刀自尽,普通的刀剑很难杀死神兽,只有妖刀才爽利。
    柳七怎么可能借给他,一脚就把他踹下了高台,说:“这傻孩子也有病!”
    明见上人不无得意地说:“你以为把他支开就能救得了他吗?他还是要死的。我敢打赌他今天会不择手段地自我了结,因为我是蓬莱派掌门,我的话他不敢不听!”
    “你笑什么?”寒山怒意盈胸,“你堂堂一个掌门,玩弄阴谋诡计,嗜血好杀胡乱行凶,威逼无辜之人自杀。明明是剑仙门派,却与昆仑派、峨眉派结下血海深仇,门下弟子个个入魔,蓬莱派千年基业尽毁,你还很得意吗?!”
    他骂得铿锵有力,明见上人一时竟无言以对。
    柳七和广清子“霍”地抽出了武器,提防她杀来,然而她不怒反笑,说:“你讲的这些东西,其实我一点都不在乎。”
    婵九问:“那你在乎什么?”
    明见上人用闺蜜聊天的语气问她:“哦?你又在乎些什么呢?”
    婵九昂首挺胸大声说:“我有师父,有朋友,有喜欢的人,他们每个人我都在乎!”
    明见上人惋惜地摇头:“你真累,我只在乎自己的脸。”
    脸?
    其余人都猜到她会说出“只在乎自己”之类的话,却没猜到她会单单提起一个“脸”。
    “你的脸怎么了?”婵九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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