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很好。”陆风平的声音变得无比轻柔,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女孩。
    梁音倔强地对视了一会儿,最终却败下阵来,她的视线开始慢慢地下垂,躲避。
    陆风平的嘴角浮现出笑意,他又说道:“我在那茶里加了些特殊的东西呢。”
    梁音心中一惊,忙抬头问道:“什么?”
    “一点麻醉药。能让你的肌肉变得麻痹,但不会影响你的思维。”
    梁音的心跳开始加速,她瞪目问道:“你想干什么?”
    陆风平并不理睬对方,只管自顾自说:“你有没有感觉到,你的手脚已经不能动弹了呢?”
    梁音想要站起来,但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她想要抬手,双臂也像灌了铅块般沉重。她只能用言语斥问对方:“你真卑鄙!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卑鄙吗?”陆风平不慌不忙,“其实最先做坏事的那个人,应该是你呢。”说话间他站起身来,迈一步来到了梁音身前。然后他抬手撩起了对方耳畔的短发。
    梁音又急又怒,但她已无法使出半点力气。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摘掉了自己的那一对耳环。
    陆风平把那对耳环拿在手中,细细端详。
    “最先进的监听装备呢,应该还带有定位功能吧?不过这么小的玩意,信号范围有限得很,我猜不会超过五百米吧?”他自言自语般说了一通,又得意地看着梁音,“之前在市区一通乱窜,后面那个姓陈的傻瓜早就被我甩远啦。”
    梁音暗自叫苦,她只希望陈嘉鑫能尽快搜索到附近,这样重新锁定信号,自己才能转危为安。
    但这个希望随即也破灭了。
    陆风平略微弯下腰,把那一对耳环扔进了梁音的水杯里。“这样精密的玩意不知道能不能防水呢?”他嬉笑着说道,“今天不如就做个试验。”
    耳环被茶水淹没,梁音的心也跟着下沉,如坠谷底。她开始后悔了,也许真该听从罗飞的劝告才对。
    可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又该如何挽回?
    陆风平坐回到沙发上,他和梁音如此接近,后者却无力躲避。陆风平便这样看着梁音,足足看了有几十秒钟。女孩不去和对方的目光接触,但她一直强打精神,保持着表面上的镇定。多年来,她面对陆风平时都保持着一种强势的姿态,此刻万万不可露怯,或许仍可让对方心怀忌惮。
    终于,陆风平再次开口。
    “你真美,不过我看过你更美的样子。”他停顿片刻,幽幽说道,“那时候,你有一根长长的辫子。”
    梁音身体一震,蓦然转过目光,她瞪圆了眼睛,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惊惧。
    陆风平满意地挑着嘴角,似乎这正是他期待中的反应。然后他更近一步,几乎把嘴唇贴在了梁音的耳边。
    “小妹妹,你的辫子真漂亮。”他轻声说道。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梁音的记忆深处。梁音顿时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十一年前,秋夜。
    晚上八点,初中一年级的晚自习散了。这天正好轮到女孩值日,等她打扫妥当走出教室的时候,她的同学们都已经离去。秋风掠过,带来阵阵寒意。女孩把校服的衣领竖起,拉链拉至最顶部,然后向着不远处的车棚走去。她的步履轻盈,一条又黑又长的麻花辫垂在身后,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摆。
    取到自行车往前推行,刚走出几步就觉得不太对劲。蹲下来一看,发现前轮已经彻底瘪了。女孩嘟着嘴叫了声:“倒霉!”心想:看来只能一路把车推回家了。
    从学校回家骑车需要二十分钟,推车走的话恐怕一个小时也打不住。但遇上这事有什么办法呢?女孩的性格还算乐观,她一边走一边哼着歌曲,算是找个法子自娱自乐。
    半个小时过后,女孩在一个岔路口停了下来。继续往前是大马路,往右拐则是一条小巷。女孩骑车一般都是走大路的。因为那巷子里很黑,路也不好走,白天还能走走,到了夜晚基本就是人迹罕至。
    不过女孩也知道,那巷子是条近路,穿过去的话估计能节省十分钟的步程。在这个寒冷的秋夜,女孩已积攒了一身的倦意,早一点回家对她来说是个不小的诱惑。犹豫了十来秒钟,女孩最终作出决定,她推着自行车拐进了巷子里。
    巷子的左手边是一条小河,右手边则是一片废弃的工地。工地外围建了一人多高的围墙,围墙里则矗立着七八幢烂尾楼。女孩走进了小巷深处,借着月色放眼望去,前后都不见人影。她不禁想起学校里流传的那些恐怖故事,头皮开始发麻。于是她本能地加快了脚步,瘪了气的车轮在地面上颠簸着,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
    这一路走得急迫,到了巷子的半途,不知不觉中竟已出了一身微汗。就在这时,忽见前方的巷子口灯光闪动,同时有摩托车的轰鸣声远远传来。
    女孩紧绷的心情略略放松。虽然她并不知道对面来的是什么人,但在这黑乎乎的小路上,能多个带着灯光的同伴总不是什么坏事吧。
    女孩与来人相向而行。到相隔二三十米的时候,大约能看出对方是个骑着摩托车的男子。就在女孩打量对方的当儿,那人也注意到了女孩,他略微扭了一下车头,把大灯射了过来。女孩被晃得睁不开眼睛,便停下脚步,同时举起左手挡了一下。那男子“嘿嘿”一笑,拧着油门从女孩身旁驶了过去。
    女孩又往前走了一阵,还有百十米就能出巷子了。这时她注意到,原本渐渐远去的摩托轰鸣声忽地又近了,似乎那骑车的男子正在掉头折返。女孩觉得有些奇怪,便停下来转头查看。果然,那辆摩托车正从身后接近,车灯再一次晃得女孩睁不开眼。女孩想往路边躲一下,但那摩托却故意瞄着女孩冲过来。转瞬之间,摩托车的前轮已经别在了自行车的后轮上。随即有股巨大的冲劲撞在了女孩身上。女孩“啊”的一声惊呼,她重重地摔倒在地,一时间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悠悠醒转。她首先感到面颊处传来一阵彻骨的寒意,睁眼一看,才发现自己正面朝下俯趴在一片冰冷的水泥地上。女孩动了动身子想要站起来,却感觉身躯沉重无比,且右肩处疼痛难忍。她“嗯”的一声,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忽然有一双大手从身后摸到了女孩腰间。女孩一惊,这才意识到原来有个人正跨坐在自己的臀部,难怪身躯会如此沉重。她慌忙问了句:“谁啊?你要干吗?”
    那人并不答话,只顾撩起女孩的毛衣往上方推去。女孩愈发惊恐,想要挣扎却又无力。毛衣很快被推到了背部,腰间光洁的皮肤裸露在空气中,顿时泛起一片鸡皮疙瘩。女孩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知道自己遭到那个摩托男子的暗算。这时她又看见自己的校服外套已被扔在一边,肯定是昏迷时被那人脱下的。她心中又急又怕,眼泪已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那男子抓着女孩的毛衣下摆继续往上拽,想从她的头顶脱去。这一下别到了女孩受伤的右臂,她“啊”地惨叫了一声。叫声划破夜空,把那人也吓了一跳,他连忙用左手捂住女孩的嘴巴,右手则从腰间掏出了一把匕首。他把刀锋比在女孩的脸颊上,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道:“不许喊,听见没有!”
    女孩哆嗦着点点头。于是男子撤了刀子,继续去脱那件毛衣。女孩吃痛难忍,只能哭着祈求道:“好疼呀……我的……我的胳膊断了。”
    男子停了一下,他也觉得这样脱衣服太过麻烦,干脆又拿起匕首,将刀刃顶在衣服里面用力划了几下。这下从内到外,连内衣到毛衣全都划破了。男子用双手扯住衣服的破口处,粗暴地撕扯起来。
    女孩听见衣襟撕裂的声音,她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心中屈辱难当。但她实在太过弱小,既无力也不敢反抗。她只能匍匐在地,用一双泪眼茫然地四下寻觅着,期盼能找到命中的救星。然后她的目光所及,只看到一片光秃秃的水泥墙壁。她突然间明白了,自己正身处那一片烂尾楼之中。这里早已荒废多时,根本不会有人来往。在彻底绝望的情绪中,她的心深深地沉沦下去。
    片刻之后,女孩上身的衣襟被完全撕开,她的整个背部都暴露在空气中。这时那男子像是突然间发现了什么,暂时停下了粗野的侵犯。他的目光紧盯着女孩的后背,神色间竟是如醉如痴。
    又黑又亮的麻花辫搭在女孩的背部,与那片洁白无瑕的肌肤形成了炫目的对比。月光从烂尾楼空洞的窗口射进来,给这幕场景蒙上了一片迷离的雾纱。
    女孩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轻声发出痛苦的啜泣。
    男子从痴迷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他把匕首收在腰间,然后双手并用,先抚摸着女孩的发根,随后又一路往下把玩着那条麻花辫。末了他把那条辫子在对方的背部摆出一个他自认为最美的造型,同时赞道:“小妹妹,你的辫子真漂亮。”
    来自恶魔的赞美没有让女孩获得些许自豪,反而令她陷入更深的恐惧。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带着那辫梢也在背部轻轻地跳动起来。这样的画面刺激起男子体内某种最原始的欲望,他挺起身体变成了跪姿,双手探向自己腰间的皮带。他感觉裤裆处憋了一团灼热的烈火,必须立刻释放出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女人的呵斥:“你干什么呢?!”
    女孩和男子同时转头,向着那呵斥声传来处看去。却见一个人影出现在空荡荡的门洞口,那人手里拿着一只手机,正用屏幕的光亮向屋内照射。
    女孩首先反应过来,哭喊道:“救救我!”
    门口的女人顿时明白了局势,她调转手机屏幕开始拨号。男子知道不妙,便舍了女孩向那个女人扑过去。女人见对方来势汹汹,连忙往后方撤了几步,这当儿她已经拨通了110,便把手机凑到嘴边呼叫:“喂,我要报警!”
    可惜女人只说了一半,男子已经扑到了她的面前。男人伸手去抢对方的手机,但女人攥得紧紧的,死不撒手。男人便先按了挂机键,接着又使蛮力去扭对方的手腕。女人毕竟体弱,拼力量肯定抵挡不住。她焦急地看着不远处的女孩,却见那孩子已经坐起身了,但像是被吓傻了似的不敢动弹。
    女人大喊了一声:“快跑啊!”女孩如梦初醒,她扶着受伤的右肩,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向门外跑去。
    男子顾不上再和女人纠缠,他撤手摸出匕首来,照着对方的腹部猛刺了一刀。女人身体一震,随即软软地倒下,手机也滑落在地。
    男子抢过一步,照着地上的手机使劲踩了几脚,直踩得那手机支离破碎,连电池也散落出来。他感觉最大的威胁已经解除,再举头四顾时,视线里却已不见了那女孩的踪影。
    女孩这时正在这幢残败的楼宇里奔跑求生。慌乱中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方向,只想着要离那个男子越远越好。借着依稀透进来的月色,她接连拐过了好几个岔口,中间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倒,还重重地摔了一跤。但那幢楼体积庞大,左拐右绕的楼道在黑暗中便像是迷宫一般复杂。女孩直跑得气力虚脱,却仍未找到出去的道路。她的步伐越来越慢,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却又不敢哭出声来。到后来她实在是跑不动了,只好用左手扶着墙,俯下身来想稍微喘息一阵。就在这时,忽然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同时用一只手紧捂住她的嘴。
    女孩大惊,她无法喊叫,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有人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别出声,是我!”
    女孩辨出那声音正是刚才帮自己解围的女人,她松了口气,乖乖地安静下来。女人又往后拉了女孩一把,后者会意,跟着对方走了几步,两人一同撤进了不远处的一间空屋。她们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贴墙而坐。
    借着月色,女孩第一次看清楚对方的容颜。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阿姨,个子不高,脸圆圆的,身材略有些发福。坐下来之后她便用手捂着腹部,紧锁着眉头,表情颇为痛苦。
    女孩注意到对方的指缝里正渗出鲜血,便担忧地问道:“你受伤了吗?”
    “还好,没有刺中要害。”两人说话的声音都是轻到不能再轻。
    女孩残破的上衣在刚才奔跑的过程中不知掉到了哪里,现在她光着上身,在寒夜中瑟瑟发抖。女人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她。那是一件米黄色的呢子大衣,女孩满怀感激地穿上,从心灵到身体都暖和了许多。
    女人悄声问道:“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女孩神色茫然:“我也不知道,我不认识路。”
    女人道:“这是座塔楼,楼道是转着圈的。你不能瞎跑,得看准出口。”
    女孩摇头:“我不知道出口在哪里。”说话间,她有意识地瞟了一眼对面的窗口。
    女人看出对方所想,摇头道:“这里是三楼,你跳不下去的。”随后她抬起右手指了个方向,“楼梯口在那边,隔了五六个房间。往左拐,下到一楼就能出去了。”
    女孩正要准备走,女人却把她按住:“现在不能过去,他守在那里呢。”
    女孩打了个激灵,她很清楚所谓的“他”指的是谁。
    女人捂着伤口喘息了片刻,慢慢积攒了一些体力,她对女孩说道:“一会儿我先去把他引开,然后你再走。”
    女孩一怔:“那你怎么办?”她很清楚,面对那个凶徒,所谓“引开”其实就是要牺牲自己。
    女人摇摇头,意思是你不用管我。随后她又摘下了佩戴在右手腕的一串玉珠,她把珠子戴在女孩的手腕上,说了句:“这是保平安的。”
    女孩的眼泪默默滑落。
    女人又关照道:“这四周都是围墙,出了楼你得往南边走,那里有个出口是通到大街上的。”
    女孩愣了一下,说:“我分不清南北。”
    女人想了想,又道:“出口旁边的墙上刷着红色的标语,‘安全生产,重于泰山’。你一定要往那个方向跑。记住了吗?”
    女孩点点头。
    女人扶着墙,慢慢地站起身来。她用手摸了摸女孩的额头,就像是母亲在抚摸自己的女儿。她手上沾染的鲜血滴落在女孩的脸颊上,黏黏的,带着些许湿热的体温。最后她给了女孩一个微笑,一半是祝福,一半是鼓励。
    女孩也挤出一丝笑容来,却比哭好看不了多少。
    女人转身走出了空屋,向着远离楼道出口的方向而去。她一开始走得很轻,走出十多米之后故意加重了脚步。鞋跟敲击着水泥地面,在静夜中发出清晰的响声。
    一串更加沉重的脚步声紧跟着响起来,从楼道口向着女人行进的方向迅速逼近。女人也加快了脚步,她拐了个弯,往楼道深处逃去。
    追赶的男子很快掠过了女孩的藏身处。女孩屏息又等待了三四秒钟,听得男人的脚步也拐了弯,她这才向屋外冲去。她已经提前脱掉了鞋子,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按照女人指引的路线,女孩很快找到了下楼的路。就在她跑出那幢烂尾楼的同时,她听见楼内传出“啊”的一声叫喊。
    是女人的声音,尖厉却又短促,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了一般。女孩的热泪泉涌而出,但她不敢有丝毫停留。
    “‘安全生产,重于泰山’。你一定要往那个方向跑。”耳边回响起女人的话语,女孩举头四顾。很快,她找到了那一排硕大的标语,白墙红字,在夜色中依稀可辨。
    女孩向着那排大字跑去,断折的右臂传来剧痛,脚下的碎石也割破了她的肌肤。但她全然不顾,只是死死地攥着那串玉珠,一路狂奔。
    也不知跑了多久,耳边只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呼啸而过的风声,心脏都快从胸口跳出来……终于跑到了刷着标语的围墙边,那里果然有一扇通向工地外的大门。
    大门外是一条城市主干道,路灯通明,人来车往。
    迈出大门的那一刻,女孩仿佛从地狱回到了人间。此时她的体力已完全透支,强撑着走到路边后,终于脚下一软,瘫倒在地。
    有路人走过来询问状况,女孩神情恍惚,思绪在现实和虚幻间缥缈不定。她感觉那个黑影仍在追赶着自己,她想跑,但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那个黑影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伸手抓住了女孩的头发。
    “你以为真的逃得了吗?”伴随着这句狰狞的话语,女孩被拽入了另一个时空。
    “你以为真的逃得了吗?”陆风平拽着梁音脑后的短发,狞笑着问道。
    梁音倔强地昂着头,可她的身躯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出卖了她内心的恐惧。
    “真可惜,为什么要把辫子剪了呢?”陆风平转到梁音身前,一本正经地问道。梁音怒目相向,缄默不言。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她就剪去了长辫,这其中的原因还需要解释吗?
    “我等了那么多年,就是想等你把辫子再留起来。”陆风平坐到沙发上,他面对面专注地看着对方,感慨道,“可是你啊!怎么总是让我失望呢?”
    梁音咬着牙,恨恨说道:“你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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