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菲菲让她把上传到企业文件库里的荷花海报图调出来：“就是要同样的画风。但是主角要换成香蒲。”
    樊星想了想, 打开绘图软件，随手勾了几笔。
    小蜻蜓张开翅膀停在香蒲的柱头，脑袋向下看；
    一只小金鱼昂着头，嘴巴张得圆圆, 看着小蜻蜓，好像在对小蜻蜓说话。
    “可爱是可爱了……但是香蒲不是主角啦, 我们这一期的主题是与种植有关系。”
    路菲菲其实心里还想着一个特别地狱的事情：这金鱼是不是在等着蜻蜓脚下一滑，直接送餐进嘴？
    想想还是没说出口。
    “哦，要主角……”樊星又想了想，把这张整个删掉，重新起了一张草稿。
    这次香蒲有点拟狗化，懒洋洋地浮在水中间，香蒲棍像小狗尾巴，用了几个速度线表示在摇晃。
    水塘边加了一个日式的露台和悬挂的风铃。
    “可以可以，你把图发我。”路菲菲站起身，她打算把草图发给宁悠她们处理。
    “能让我把这个完成吗？”樊星的声音里带着乞求。
    “啊？你们组这段时间不是特别忙吗？”
    樊星压低声音：“我的画风，项目组都不喜欢……”
    公司现在的所有项目都是钢铁男子汉的气质，《星际玫瑰》里的女人都是穿着皮衣，裹着战甲，像女圣斗士。男人个个都穿着机甲，更像机器人大全。
    《传说》里的女人则是亚马逊女战士的气质，就算是女巫，都是烈焰红唇，特别魅惑娇艳的那种类型。男人只有港漫风格的猛男，还有小痞子街溜子两种风格。
    如果照着非常详细的要求画，樊星可以画出魅惑妖艳的女人和刚猛强劲的男人。
    但是，项目组一般不会有这么详细的要求，他们只会说“我想要看起来嚣张一点的男人”“我想要看起来很傲娇的女人”……
    樊星努力找类似的照片去模仿，但她完全不能领悟到这些人喜欢的是什么，只能肤浅的理解为胸大腰细腿长，最后画出来的，只能说是个比例正常的人，在让人眼前一亮方面，永远缺了那么点意思。
    她最擅长的是公司不需要的“萌到让人心化掉的”可爱风。
    其次擅长的是符合东亚女性审美的男人。
    不巧的是，这两个长处，公司现在都不需要。
    “段风说要是我今年再没有自己原创的东西，绩效考核肯定完蛋，明年合同续签就没希望了。他说照着详细需求画的话，找外包就可以了，外包的价格比我便宜好多。”
    樊星撇撇嘴：“还说我没有原创能力，以后连吃这碗饭都很难……我看大芬村的画匠也都过得挺不错……”
    “画匠的可替代性太强了，段风说得没错，没有原创能力是不行的，以后会被替代。”路菲菲想到了强势来袭的ai，虽然画出畸形手的问题还没有百分百解决，虽然有时候智障的让人窒息，但已经实实在在的影响到没有原创能力的画师饭碗了。
    见路菲菲没向着自己说话，樊星的嘴角紧绷，脸色比刚才还难看几分。
    路菲菲又继续说：“但是，你不是没有原创能力啊，这画得不是很好吗？”
    樊星的神情才稍稍缓和几分，叹了口气：“画得好也没有用，公司又不开发这种类型的游戏。”
    “游戏火了，仿的人会铺天盖地，项目组会需要你的。”路菲菲笑道。
    她想起当初努力争取立项的时候，ppt上“对标的竞争游戏”那一栏是空的。
    当初因为没有对标，险些让《永恒之心》停跳。
    而现在，从各种小道消息打听来的结果：已经有至少三家公司把《永恒之心》当成了对标项目，开始抓紧研发同款。
    樊星年终奖的全部希望已经系于《永恒之心》一身，只要这个游戏一直运行，且时不时出活动，时不时更新，才会需要她这个萌系画手，她才有业绩可以写在年终总结里。
    樊星动作很快，当天晚上就把画给她了，路菲菲审过之后，便将它交到日本本地化公司，请他们抓紧翻译和润色。
    张成这几天过得非常充实，路菲菲经常催他，不是催他快找合作方签约，就是催他赶紧催合作方约看中的艺人，还有催他赶紧催制作公司赶紧签约，天天催他数据。
    在路菲菲无情的夺命追魂之下，张成感受到乙方的不易，感受到自己对这帮手下太好了！
    他在妈妈公司实习的时候，明明看见妈妈很悠闲的，上班时间都能去做美容，一躺就是两个小时！
    为什么他现在上厕所都不敢不带手机，生怕回来又看到一大堆未接来电。
    他终于受不了了：“冯姐，我不是招了很多人吗？为什么感觉这些事都是我在做？哦，还有你也在做？明明只有乐游原一个客户，为什么我觉得有几百个客户？”
    冯倩感天动地，呀，小祖宗，你终于开窍了啊。
    “小张总，上周我让负责联系新加坡合作方的郑小凤整理我们手中的版权名单，她说晚上已经跟男朋友约好了相识一周年纪念吃饭，做不完这么多工作，急哭了，你跟她说，做不完就算了……是我加班，把名单整理好发过去的，这事你还记得吗？”
    “啊……”张成眨巴了几下眼睛：“对，好像有这事……”
    上次把公司开倒了之后，他终于知道招人的时候要挑挑，没有全部相信急于完成招人kpi的hr的鬼话。
    但是心软的毛病还没改。
    他是一个从小被保护得特别好，生活得超级无忧无虑的富二代，身边都是善意和笑脸，家里不管是女佣还是花匠，都是工作特别尽心负责的人。
    他以为来工作的人生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只要拿着足够丰厚的报酬，就一定会好好做事。
    却不知这些人都是他的母亲细心挑选、经过了严格培训。
    所以，郑小凤哭一哭，他就让她回去了，还对冯倩说：“相识纪念日欸，很重要的，要是没有一起庆祝的话，她会很遗憾的吧。”
    冯倩当时就想发火砸东西，名单已经答应好了晚上七点前一定会给合作方，他上嘴皮碰下嘴皮就把人放走了，谁来干！
    冯倩跟路菲菲吐槽过这件事，当时路菲菲说：“你让我想到一句话：在一个夫妻地位平等的家里，谁干家务不是看性别，也不是看收入多少，而是看谁先忍不下去。”
    冯倩不仅是忍不下去的人，而且做了事，还不会跟老板说。
    她会觉得干了一点小事就向老板邀功什么的，显得很不谦虚，影响不好，会被公司里的人传闲话。
    如果路菲菲找她催这个催那个，她会很暴躁，但也会去做，而且不会告诉张成，该负责这个项目的人没尽到职责，是她补位上去做了。
    现在路菲菲是直接对着张成催命，张成终于受不了了，终于发现手下的员工似乎没干什么。
    当路菲菲再次来当面催命的时候，发现这个t公司的员工终于正常一点了，起码冯倩是坐在自己办公室里，而不是满世界救火。
    冯倩把路菲菲当成救命恩人：“幸好你无意中直接找小张总，不然这日子还知道要哪一天才是个头。”
    路菲菲：“哦，我是故意的。我发现进度推进得特别慢，还有所有的文件都是你电脑的用户名，我就知道，肯定是你一个人做的。那还招这么多人干什么。”
    催完债，路菲菲顺便又以客座顾问的身份找小张总面谈，问他到底想不想干好了。
    “你这么大的人了，不能每次都先豪情壮志要干一番事业，然后什么事都不干，就等着雇来的人做，最后公司倒闭……我知道你家有钱，可以这么糟蹋，但是我看郦总也不可能接受每次都要花五百万给你买一个教训吧。能不能在一个公司里把该踩的坑都踩完，把该改的毛病都改了？”
    张成十分苦恼地搓着手：“可是，我不擅长放狠话。”
    路菲菲茫然：“你又不是黑涩会老大，放什么狠话？”
    “就是那种……你今天要是不干完，就别回家……这话我说不出口。”
    路菲菲看着冯倩：“所以，在你们公司上班，可以躺一天，什么事都不干，到点回家，做好做坏一个样？完全没有公司制度和纪律的吗？”
    张成求救似的看着冯倩，冯倩不想理他，但又不能拂了老板的面子，冰冷地吐出一个字：“有。”
    路菲菲叹了口气：“小张总，我知道你肯定是后悔给我百分之一的股份了，为了不给我分成，故意这么对待你的公司，就是不想盈利。
    要不这样吧，我把股份还给你，你把公司完全交给你妈妈，让她管公司，至少还能把我交给你们公司的项目踏踏实实的，按时按点的交出来，而不是完全没有计划表，什么都得我天天来催。”
    张成开公司就是为了向妈妈证明自己不是只会混吃等死的富二代，路菲菲的建议，他是百分之百不能接受的。
    他特别着急：“路小姐，你先别泼我冷水啊，我是真心想做好的……你看我这边应该还有什么可以加强的地方？”
    “人事。”路菲菲扫了冯倩一眼：“冯小姐的业务能力很强，可是她也管不了人，具体的事情居然是她这个来指导业务的人在做，真是太可笑了。”
    张成一点都不生气，非常诚恳地求教：“那你看，我应该做什么呢？”
    “找个能做好绩效考核的人事过来，然后，你不要说话，不要说话，不要说话。”
    张成嗫嚅：“我也想参与管理，不然不就显得我什么事都不会吗？”
    “你那叫参与管理吗？你那叫添乱。我记得冯小姐是从环影借调过来的吧，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回去了，谁来接手她的工作，你不得从现在开始招啊？就算有hr招，你不得自己看啊？怎么，你就等着冯小姐自己找接班人啊？你不是想证明自己吗？现在你与刘禅有什么区别？”
    路菲菲一通输出，张成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第二天，冯倩欢天喜地向路菲菲报喜：“郦总真的派来了一个资深hr。”
    富二代就是有特权，只要高喊一声“妈妈救我”，就有神兵天降。
    路菲菲：“行吧，至少先把我的活做完，别耽误了，要快点推。”
    一般公司进行海外推广的时候，是一点一点进行的，先在一两个地区尝试，然后再慢慢增加，路菲菲是把游戏消费排名前十的国家一网打尽。
    因为她记得2007年会发生“次贷危机”，2008年“雷曼兄弟”破产，继而引发了全球金融海啸，央行拨了四万亿救市。
    那个时候，她不是特别关心金融方面的事情，只记得有这么件事，记得四万亿，是因为有个朋友因为这个四万亿，才找到了工作。
    可见这次金融海啸会影响到普通人的生计，对于轻资产的网络产业来说，
    就应该趁着现在大家手上都有钱，抓紧把项目推出去，能赚一笔是一笔。
    当初《永恒之心》是因为投资人不看好毙掉的，就因为“我也是玩家，我都不喜欢，怎么会有人喜欢”。
    如今《永恒之心》火的一塌糊涂，随便进一个游戏论坛，首页里必有它，甚至还被做成了搞笑图片。
    投资人再也不提什么“我玩家我也不喜”这种屁话了。
    甚至还主动追加了一千五百万，提出希望公司将所有的力量放在推广这个游戏上。
    路菲菲申请一笔经费，邀请同人画手、作者和视频剪刀手参与创作。
    这次没什么难度，很快就批了，给的钱也不少，公告发出去当天，就收到了二创的同人文章。
    其他几个项目组羡慕地眼睛发绿，这就是砸钱出奇迹，这就是公司资源倾斜的快乐。
    同人创作、视频、网吧、论坛……这些传统的地方都已经被路菲菲扫了一遍，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可以继续推的地方了。
    公司里的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其他项目组大大松了一口气：花钱的祖宗歇了，剩下的钱总归能轮到他们用了吧。
    事实证明，他们高兴地太早了。
    路菲菲在市场部会议上提出：“肯德基和麦当劳都有送玩具的传统，咱们不如跟他们合作？”
    林云第一个提出质疑：“我们的玩家都多大了，快乐儿童餐里的那些玩具，会吸引他们吗？”
    路菲菲觉得她的思维十分僵化：“与我们联名的玩具，怎么可能是快乐儿童餐里的小摆件。”
    童正强也提出反对：“喜欢洋快餐里面玩具的都是五六岁的孩子，最高不超过十岁吧，一个周边的成本就多少钱了，总不能跟着二十块钱的套餐免费送。”
    路菲菲十分无语：“……我就想问问，是肯德基麦当劳告诉你们，只有现在有的快乐儿童餐才能送玩具吗？他们就不能为了我们的ip单出一个套餐？我又不是要他们为了我们的版权单独发明一种新的食物。”
    尽管肯德基麦当劳没有托梦给在场的任何人，他们还是坚持己见，认为这是谈不来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