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菲菲纠结片刻，决定还是回去拿。
    倒不是怕有人偷，而是手机电池还在万能充电器上充着，万一明天一早到公司，发现公司失火，原因是她的手机电池过充爆炸，那她可赔不起。
    进了公司，就看见市场部还亮着灯，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身影一动不动。
    路菲菲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了：“这么晚了还没走？”
    没人回答她。
    走近一看，是童正强手下的一个文案妹子，好像叫吴珍，比路菲菲进公司早一点点，也还没有转正。
    她斜靠在椅背上，双眼无神地盯着电脑屏幕看，电脑屏幕上飘动着三维线屏幕保护图案。
    路菲菲走到她面前，她都没有动一下，连眼睛都没眨。
    我去……别是生病了吧。
    路菲菲赶紧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吴珍的眼睛眨巴了两下，缓缓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菲菲……我不想活了……他不给我活路了！”
    “啊？怎么了？！”路菲菲想起之前有听过别的同事说她的八卦，她跟她男朋友总是吵架，一吵就提分手，分完就复合，复合完又分……
    才一个月，就已经分分合合，如是六次，刚开始还有人劝她想开点、找新的吧、多了解对方想法之类的常规操作。
    现在同事们就见惯不怪了，看她心情不好，也当无事发生，该谈工作谈工作。
    “男朋友的事？”路菲菲随口问了一句，压根没放心上，径直往自己座位上走，打算拿了手机就回家。
    吴珍长叹一声：“不是，是童正强……他已经疯了。”
    不是男朋友啊？那还是可以聊聊八卦的。
    路菲菲好奇地问：“怎么疯的？”
    吴珍晃了晃鼠标，屏幕上露出word文档。
    她指着一行字。
    “他把我这一版打回来了，他跟我说，你这个用词习惯很差啊！怎么能用’由于’？要用’因为’，你自己念念看，’由于’是不是整个音调就落下来了，’因为’的声音是向上的音，听起来就很顺。”
    吴珍说着说着，越发愤怒：“可是我们这个写的是要翻译成英语的海外宣发版本啊！什么狗屁’因为’’由于’，翻译成英语不都一样吗？就算不一样，那他妈也不是我的事啊，是翻译的事啊。”
    路菲菲眨巴着眼睛：“你提醒他了吗？”
    “说了啊！他跟我说，哦，你又知道了，你英语这么好，怎么不去当翻译啊？我操他大爷！！！然后，他就说他要开会，夹着本走了！”
    吴珍的声音越提越高，问候童正强及其家人的用词越来越奔放。
    ?路菲菲知道原因，她自己曾经经历过同样的事情，九月要用的方案，她八月初就交了，结果上司根本就不看，催了就说不着急、有别的事。到离最后日期还有两天了，上司突然诈尸开始疯狂挑刺，这不好那不好，不是要大改，就是要重写，前面两个月的时间全部白费，真正出活的就是最后两天。
    人么，是累得要死。
    名声么，也没得。
    最后还落得个“工作态度不端正，最后两天才慌慌张张做完”。
    其实，吴珍现在遇到的情况跟她当初一样，就是项目不受重视，大家都想得过且过。
    到最后截止的日子了，上司再提意见，改得出来也好，改不出来也好，反正结果好就好，不好的话，那谁写的文案谁画的图谁做的成品就谁背锅，纯洁的上司能有什么错。
    路菲菲问：“那你还不如先回去，硬想也想不出来。”
    “不行啊……我得赶紧写出来，不然明天下午组里例会，问工作进度，我怎么办啊。好歹明天上午我先把修改好的给他，他要是还像现在一样过很久才会理我，那这也不能说我没干活。”
    吴珍深吸一口气，她看着路菲菲：“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上次你在温娜她们组说过的话，我都听见了，我觉得t特别有道理。所以，今天晚上，我才会留到现在。”
    “听见什么了？”
    “不到最后，绝不放弃。我要写出能过得我自己心里这道坎的东西。”
    路菲菲眼睛望着天花板，认真地回忆了一下：“等等，不对，我绝对不可能说这句话的。我心里根本就没有坎这种东西。”
    吴珍愣了一下：“怎么会？难道，我记错了？”
    路菲菲看着她：“我做出来的东西，只有一个标准，符合广大受众的审美和预期。他们喜欢看悬疑刺激的，我就给他们看悬疑刺激，他们想看无脑热血的，我就让他们看无脑热血。
    你确定你心里的坎，跟目标受众心里的坎一样吗？”
    吴珍被她说得语塞，她确实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她心里的标准，就自己看了不尴尬，不恶心，不弱智。
    “所以啊，别坎不坎的了，如果你觉得坚持下去，对自己本身是有收益的，比如练练脑子，练练文笔，那是没有问题的。如果你在这是纯消耗，那大可不必这么费劲。”
    路菲菲看了她写的一些文案，其实还挺不错，如果不是早就知道《传说》是个换皮《传奇》，还真蛮想玩的。
    “我先走啦，你也早点回去吧。”路菲菲向她挥了挥手，“拜拜～”
    ·
    ·
    《永恒之心》和《传说》公测的时间前后就差一天，素材制作也基本上同步推进。
    现在已经做得差不多了，需要最后的审核，按照公司风俗，全部门的人都会被拉来一起进行素材讨论会。
    同事们私底下都叫它：公开处刑。
    路菲菲的《永恒之心》先上刑场。
    不过没有收获太多的鞭打，未必是路菲菲做的好，只是因为路菲菲的品味被严凯都夸奖过，而且之前的几次宣传效果非常惊人。
    有了所谓的“市场验证”，有了历史成绩，哪怕是还没过试用期的路菲菲，腰杆子都比别人硬几分。
    只有同样曾经成功推出《星际玫瑰》的童正强提了一些修改意见。
    “嗯，这个，我觉得节奏不太好，对游戏的展示还不够，而且会让玩家看不明白。这条不行，整个都要重做，我建议啊，前三秒就要直接切入，要有一个炸裂的开头……”
    “这个台词没有体现出游戏的核心玩法，我要是玩家，我都不知道这个游戏是干什么的，乱七八糟。我上次的《星际玫瑰》项目就不是这么写的……”
    “‘掌握权力，成为亿万富豪’这句不行，太虚了，怎么掌握权力就能成为亿万富豪？贪污吗？我建议啊……”
    童正强提了许许多多的意见，路菲菲诚恳接受，且并不打算改。
    他的意见基本没有可参考性，他对《永恒之心》一无所知，全部的经验都来自于《星际玫瑰》，一个星际机甲战斗，一个经营养成休闲。
    一个主要画面是二头身的可爱休闲游戏，宣传片要炸裂的开头？
    开什么玩笑，真这么搞，喜欢休闲的玩家不进来，追求刺激的玩家大呼上当。
    等到童正强的《传说》上刑场，甚至都不是他站在那里等鞭打，而是吴珍。
    童正强埋头盯着笔记本电脑，可以说整个魂都不在这间会议室里，不知道在哪个新项目的制作人主策划套近乎，想等《传说》一死，就进入新项目。
    吴珍十分紧张，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她一个一个的说过去。
    不过在座的人都知道，《传说》是个肯定要凉的项目，所以，也不想对这个注定活不了几天的游戏费劲，都很敷衍地说“可以”“通过”，
    到最后，负责推广排期的同事忽然开口：“素材不够啊，还缺。”
    《传说》的最终大推上就要开始，今天必须把终稿交到制作方那边，海报制作和视频制作那边都是外包，人家可是要提前约档期的，不是招之即来，挥之即走。
    市场部有一个糟糕的传统，如果文案提供的素材不够，就要所有人一起上。
    毕竟美术和视频制作，不是天天要用的东西，不会就是不会。
    文案么，谁不是从小学就开始学语文，谁不是天天都要用到文字，谁还没做过几个梦，谁还不会编故事啦。
    所以，文案工作，人人都能做得，我上我也行。
    上是可以，但毕竟需要花时间去费心思去想一个，而且还不算自己的绩效。
    在大公司里，同样业务职能的组与组之间关系，比两个同行公司之间还要糟糕。
    同行公司的关系，就好像在菜场卖菜，抢归抢，市场够大，客人够多，就不至于竞争太严重。
    同公司的同职能组就不一样了，大家相当于在一张桌子上抢饭吃。
    一条鱼只有一个鱼头，一只鸡只有两条翅膀两条腿。
    谦让？开什么玩笑。
    惊天动地的好项目是稀有的。
    公司的资源就那么多，倾斜了这个，就不可能倾斜那个。
    公平均摊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很多时候如果不一口气用大力气去推，那还不如不推，就好像广告牌插遍全球的效果，跟只买两个广告牌的效果差了十万八千里，还不如把两个广告牌的钱省下来，别推了。
    在老板的脑子里，自己所有的下属都是男频文里的后宫：和谐；友爱；大男主在的时候，姐妹同心给他解闷，跳舞的跳舞，唱歌的唱歌；他不在的时候，姐妹之间互相走动，谁宫里有事，其他人伸手相助。
    当然，也会吃点小醋，稍稍来点嫉妒增加情趣，但无伤大雅，反正一切都是他的恩赐。
    其实在下属的脑子里，大家混的职场，则是女频文里的宫斗剧：表面一团和气，暗里互相捅刀子；老板看重谁，就想办法拉他下马；老板想把我宫里的东西抬出去送隔壁宫里的人，想都别想！你敢抬出去，我死给你看！
    混得不好的人，就忙着跟队伍，抱团，等老皇帝咽气蹬腿，新皇上位之后，权力重新洗牌。
    赶上个能力强的，提剑上殿，把皇帝轰下金銮殿，自己坐龙椅，那就更快乐了。
    齐欢在自己当打工人的时候，没少跟人抢，不然也不可能从丛林法则的职场里厮杀出来。
    如今，市场部总监当了些时日，他也有点忘本了，像自己曾经的老板那样，把不同组的下属当成了后宫。
    居然想出“大家群策群力，一起帮童正强组想想”这个馊主意。
    大家都不乐意掺合这事。
    路菲菲尤其不乐意，《永恒之心》那边也马上就要大推，她还有不少要干，哪有这个闲工夫在这个会议室里头脑风暴，想跟她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的东西？
    所以，她先开口了：“我上次好像看过不止这么几条啊，还有其他的呢？”
    “对啊，我也记得还有。”
    所有人都懒得想，他们一起看着童正强，等着他给个说法。
    如果《传说》依旧是公司特别器重的项目，童正强肯定会说：“那几条不行，就算缺素材，也不能把不合格的东西拿出来，丢公司的脸面。辛苦大家一起帮忙想想。”
    现在他忙着呢，没空再计较这种小事。
    童正强恋恋不舍地从电脑前面抬起头：“哦，吴珍，把前天那三条拿来给大家一起看看吧，能用就用。”
    说完，又把头低下去，双手继续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忙得不可开交。
    他说的那三条，就是写出来后，他各种看不顺眼毙掉的，其中就包括那个“因为”“由于”，吴珍实在是觉得他挑刺的姿势太傻逼，所以完全没有改，又交上去了一次，童正强很生气，直接说这条不要了，重写吧。
    现在重新拿出来，在场的人如前面一样，“很好很好”“还不错啊”“就它吧”……一致通过。
    《传说》的素材首先制作完成，投放之后，整整三天过去了，搜索数字居然几乎没有上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