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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切开了,里面的食物早已腐烂成腐水,恶臭熏天,但量不多。
    有些甚至干瘪,无甚多少东西。
    张叔知道罗非白是想看当初七人吃下多少食物才中毒。
    “我们当时也看过那桌上几盘吃的,基本都被下了药,甚至汤里都有,人人都吃菜喝汤,自然无人幸免。”
    罗非白:“我知道,你们记录还很详细,桌上菜不少?”
    张叔一怔,回忆了下,“是不少,也就都吃了几筷子,七人就不行了。”
    罗非白:“所以是记录中桌子上五个菜一碗汤七口人,七人都吃了几筷子喝了一点汤,就全部毒发至死,而且确定是砒霜之毒,菜肴中的砒霜跟人所中之毒也是砒霜,加上林大江家里搜出的同样是砒霜,对吗?”
    张叔点点头,“是的,所以当初柳瓮跟张翼之以此断案,我们也没法说什么,确实找不到其他说法。”
    罗非白沉吟片刻,却是用张叔手里的刀具拨动了尸身内脏,指着一处低声一句。
    “这里,可不像是骤然中毒后毒发而死的样子啊,砒霜之毒,毒性烈强,须臾少量即可致命,但这里——也是砒霜之毒?”
    张叔神色微微变,仔细查看,眼神逐渐变了,低声道:“这是内体本来就有脏器之衰。”
    此时他忍不住侥幸当时停尸房幸好有老太爷主张成型的停灵冰窖,用于冬日藏尸,否则这脏器之古怪至今肯定无可查之,也幸好罗大人归来之日没有推迟更久。
    老天有眼啊。
    心里庆幸的张叔继续说:“乃长期之效,可非一时之毒。”
    人一死,不管是官府还是验尸之人,都急于找致死之法,找凶杀之人,对于旁的不会多留意,而张叔作为仵作,当时虽负责勘验,但主案者是柳张两人,一确定砒霜毒杀的证据跟逻辑,就不容别的勘验及说法了,张叔也就那一次勘验,后就被在场的柳张两人勒令敛尸归张家,何况那会未曾解剖看脏器,只从表面体征毒发现状做判断,所以更没有如今的发现。
    如今看来,还真是骇人。
    张家人竟被人长期下毒。
    “张荣是老医师了,经验丰富,医术有口皆碑,若是自家人被长期下药,症状有些出来,他应当能查出,未曾查出 ,就说明时间特别长,每次下毒的量数极少,积少成多,形成人体脏器之衰变,迟早要病发而亡,但那会肯定是前后脚的事,也不显得突兀。”
    “可见这长期下毒的念头是歹毒且谨慎的,但结果却是一家七口一下全部中毒暴毙.....而且现场留存铁证。”
    罗非白这么怀疑,张叔也觉得有道理,但也想到了可能。
    “如果是长期下毒,林大江反而嫌疑更大了,因他本来就长期在永安药铺做工,且懂医理,还能有机会盗走小部分的砒霜慢慢下毒,而最后之所以不肯再忍,自是因为那会张荣很可能已经定下让张信礼接管永安药铺,他忍不住了,一时愤怒上头,索性一口气下毒毒杀所有,也自知自己不能逃脱,索性一起死。”
    这也是有可能的。
    但张叔不是认定林大江是凶手,而是因为这个案子已经定了林大江,哪怕如今冒出了一个张作谷嫌疑巨大,从官府那边查案的角度也不能另外定张作谷为真凶,得先推翻林大江的作案嫌疑,再去定张作谷。
    所以他是以此推敲,然后看看哪里有问题,再推翻。
    罗非白未曾从之前因为张柳两人的影响而囫囵调查的案宗中得到别的蛛丝马迹,毕竟这两人摆明了要蒙混过这个案子,自然不可能让差役们查问更多,甚至那张翼之自己负责查案,也未曾问更多,或者还抹去了一些有用的口供。
    但,有一个查验可以给她提供一些灵感。
    假设凶手是林大江图谋永安药铺,也做了长期下药致死的准备,那么....
    罗非白起身,走到最后一具尸体边上,张叔跟过去。
    “大人,这是张荣孙子□□。”
    张叔察觉到了罗非白的表情不太对劲,顺着看去,过了一会,他心里咯噔一下。
    奇怪,这人的脏器怎么没什么问题....
    他还没想明白,罗非白低声道:“因为□□被寄予厚望,在青山学院读书,长期寄宿,平时并不住家里,吃喝自然也在学院,只一月归家一次,所以,他并未中毒。”
    啊?
    张叔恍然。
    罗非白却皱眉,察觉到了蹊跷,淡淡道:“可是假设凶手是林大江,他首先图谋药铺掌柜之位,三个月前又知掌柜之位旁落他人,从长期下药到破罐子破摔,这里却有两个矛盾。”
    江沉白眯起眼,微有顿悟,“第一,长期中毒的人里面也有林大江,别忘了这七具尸体里面也有林大江,他体内也有长期中毒的脏器,总不能说他一开始就想着一起死吧。第二,如果他图谋药铺掌柜之位甚至张荣财产,想长期毒杀张家人,不可能绕开□□这个儿子,明知他基本不在永安药铺吃食,这一番布置最后付诸流水,道理不通。”
    “动机上,这里就说不清了,没有动机,他何必如此?”
    张叔点点头,深以为然。
    “还有第三个矛盾。”罗非白放下刀具,递给张叔,也接过江沉白递过来毛巾,擦拭着手指,幽幽道来一番话。
    “下毒,长期下毒,得是每天都接手下厨之事的人,不然每次都偷偷下毒,张家人不少,除去□□跟张荣两个在忙药房之事的人,另有四口人时常出入厨房跟内院,怎么可能没有发现?风险太大,而林大江是唯一的学徒,张荣手把手带了那么多年,必然已经开始坐堂且得负责抓药等忙碌之事,永安药铺名声好,店大,客人多,忙起来,他连喝水估计都没时间,哪来的时间常去厨房做这种事?”
    江沉白下意识想起那份记事,“大人怎知此事,记事册子上面似乎并无提及这些邻里供词,若非您提及,我都忘记这件事了,当时的确有邻居提及过他很忙,不过说的是张荣很倚重他,忙前忙后,本来大家都以为他能当掌柜,结果....所以他才有怒而杀人的可能性。”
    然而他现在忽然想起来查案之前他们三人翻看记录,他并未看见这类供词,因为太久了,他也没什么上心,那晚他没想起,现在幡然想起,却是惊讶。
    他是当时负责查问的差役之一,都不记得这事,为何县令大人反而知晓。
    那记事上可没有记录。
    罗非白深深看他一眼,“就是没有才说明有问题。”
    因为被柳张两人删掉了。
    而她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恰恰是因为永安药铺地处闹市,周边邻里多,被查问的邻居自然不少,他们最常可能提及的此类供词反而在记事中一个没有,反证它的存在。
    也反证张柳两人的确知案子详情,还帮忙扫尾了。
    随即,三人都站起,转头看向一人。
    张作谷。
    蹲在地上如斗败公鸡的张作谷本来都在安静中谋算好了抵死不认的准备,也笃定这该死的罗非白查不出什么东西。
    那林大江死罪如铁!
    结果,山林高地,清风习习,一派意气风发的青壮年差役威严罗立,那冷面年轻捕头手抵腰刀,冷酷非常,连那白发苍苍的老仵作都带了几分肃杀之意。
    何况站在他们中间清威似神的灼灼公子。
    官场中所言“一言不发既威杀”,也不过如此。
    反正张作谷一对上这位县令大人的目光就心里哆嗦。
    什么意思?查出来了?!
    第28章 黄金
    ——————
    也就是将验尸结果一说, 再提出矛盾点反正林大江的真凶身份大为存疑,且再找原来的邻居既可反证张柳二人删减口供,有做伪案之嫌, 这两边一合计, 足够有了驳回原判的理由。
    何况当时两人并非县令,只是代理执掌,本身上诉到知府那边,以到任县令重审,若非故意为难,知府等上官也不会驳回重审的诉求。
    所以这案子翻了是必然的事。
    既然犯案,如今最大的嫌疑人可就换人了。
    所以张作谷一时成为众矢之的。
    罗非白也没威逼或者恐吓他,只是看着他一会, 眼神不明, 后对江沉白说:“带回去,先按规矩上一轮大刑。”
    这话一说,张作谷家人齐齐变了脸色, 其他人听着也觉得渗人。
    天呐!
    张作谷嘴巴张开正准备好了一些辩驳的言词跟心术,万万没想到这位完全不按常理出招。
    晾着他, 憋着他, 折磨他。
    有时候牢狱之过程可怖远甚于最后铡刀一下问斩。
    ————————
    下山的时候, 罗非白行走在石径阶梯, 前后差役随同, 后面还有温家三人, 张叔作为长者十分关切, 倒是江沉白顾忌温云舒年岁正好, 男女有别,不好太亲近引来闲话, 所以避让一些,只跟在罗非白身后。
    他还在思量这个案子,想着回去后如何用一些不致命又磨人的刑术逼这狡猾的张作谷吐露实情。
    说来这几天前后两个案子遇到的犯人多为狡诈之徒,也有了一些经验。
    “狡诈者,心境强大,思绪刁钻,最擅诡辩,但往往这类人是因为寻常没有其他强处可威慑他人,于是在弱势时钻研伪装话术,日积月累既有了这样的心性,而他们的身体十分虚弱,禁不起疼痛威慑。”
    “身体强大者,攻其心中弱点。”
    江沉白如此思索钻研,却又忍不住看向自家大人,将这般结果问她,是否正确。
    此时到了山中半道的凉亭,众人暂时休憩,不然膝盖受不了,也是考虑到张叔跟罗非白以及温家三人。
    坐在凉亭美人靠上,罗大人对江沉白的上进颇有欣赏,淡笑道:“大抵符合,但也有特别的人跳出章程之外的,不好对付。”
    江沉白:“那时,也只能靠证据了。”
    罗非白垂眸,手指抵着美人靠上的木条摩挲,一边瞧着亭边溪流瀑布,水汽扑面,微润眼眸。
    “这世上,也有既无人认罪,也没有证据可伸张正义的案子,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这本不该是一个官员该说的话,但因为语气太过寂寥,江沉白想着这人以前可能遇到了一些波折,影响心境。
    好像的确说过年少家境波折。
    江沉白不敢打扰,也不敢自以为是去安抚上位者,看张叔给了他眼神,且亭外温云舒神情复杂,他动了,自发出去。
    过了一会,凉亭周边差役环顾,能看到亭内情况,却又听不到瀑布之下两人说了什么。
    这能避免外人说闲话,也能保证两人对话隐私。
    亭内,罗非白偏头看着行礼的温云舒。
    在后者开口之前,她道:“给我写信告知温叔跟你兄长亡故且其中有些存疑的人,是你。”
    信还在包裹里,如今已经藏在县衙中可信的地方。
    不过若是已经见到本人,迟早要销毁的。
    温云舒点点头,“因为自保,也怕累及家人,当时不敢在里面言明我的身份,且因为此事连累大人赶来此地,险些还被害了,还请大人降罪。”
    她知道不能跪下,不然外人会疑惑,于是只能屈身行了官家闺秀之礼。
    再怎么说也是县令千金,家教得体,礼仪端方,看着赏心悦目,怎么忍心苛责。
    罗非白也就看了一眼,让她不必行礼,“应当的,若是我不来,才是我不该,能说说你为何疑心温叔是为人所害,且跟永安药铺有关吗?”
    “父亲身体一向康健,往常忙着查案日夜颠倒,寻常也未得病,这大抵跟他年少时习武,且参加过城防剿匪之事有关,一直留有操练健体的习惯,大半年前,他却突然消瘦,大夫来看,说是胃疾,调养了一段时间,时好时坏,父亲对此也是态度寥寥,药物少用,最后....”
    听着也是很寻常,大多上了年纪的老人多是这么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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