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方知悟说,“原本生活的领域那么大,如今为了满足人类的喜好,只能被拘束在这个破玻璃柜中,我要是这条鱼,我肯定会得抑郁症。”
    “或许你的想法是对吧。”
    池霭没有反驳,她再次侧过面孔,注视着玻璃箱里的小巧鱼类郑重地思考了片刻,然后对方知悟说道,“可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我喜欢的东西就要像这样——永远生活在可控制范围内,供我日复一日地欣赏,又不会伤害到我,我才会觉得很好。”
    第32章
    听着池霭的话, 方知悟的眉峰很快皱起又展开。
    他没有强迫别人非要和自己三观一致的喜好,仅是带着点戏谑的意味说道:“看不出来,远近闻名的好人池霭小姐也会有如此自私自利的时刻。”
    池霭并不感觉受到冒犯:“如果任何事都能够无私的话, 那就不叫好人, 叫圣母了。”
    方知悟觑着她道:“恭维你一句,你就真的坦然收下好人这个称号了啊?”
    明知道对方就是挖好了这个陷阱等着自己往里面跳,池霭仍然面不改色心不跳。
    她突然转过头来望着方知悟,轻声道:“那, 方知悟, 你认为我不好吗?”
    被池霭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 方知悟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在这场头皮泛着麻意的对峙中落败脸红,不过,他又哪里还能想得出来怎么回应才能占据上风。
    大脑空白几秒,方知悟却是看回了玻璃箱内那群令他提不起兴致的鱼类,鼻尖轻哼了一声,嘟囔着说道:“……你明明是最坏的人。”
    至于为什么坏,他没有说下去。
    “你说什么?”
    池霭却好像没有听到, 注视着他悄悄发烫的耳廓又询问一遍。
    “……没、没什么!八点半快到了,该去排队了!”
    两人入园的时间实在不算早, 只简单游览了海底隧道和水族馆, 那头水母秀就要开场。
    抵到表演所在的d场馆时, 检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
    所幸开放的检票通道够多, 八点半的最后两分钟,两人终于进场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趁着明亮的灯光还没熄灭, 池霭打量了一圈剧场的布置。
    空间还算宽敞, 也是选用了接近于海洋的蓝色作为主色调。
    一共三层,观众席呈半圆阶梯状向上, 有点像影院的构造,区别在于没有设置多余的、座位之间分割出来的上下通道——倘若观众想要中途退场,或是去上厕所,只能进去两边的楼道,里面有狭窄的回旋楼梯,也是最容易发生踩踏的地方。
    池霭粗粗把剧场的布局刻入脑海,下一秒,头顶倒悬的灯光尽数关闭。
    有一个空灵的女声开始倒数五、四、三、二、一。
    接着,自后向前的一束聚拢光线笔直投向舞台。
    黑暗中,观众视线受阻的间隔里,一个巨型玻璃水族箱突然出现在舞台上。
    不过它显然还暂时不是当下的重点,灯光快速掠过其上之后,向左伴随着入场者的脚步,在还没有亮起的舞台投屏上,炸开一个又一个逼真的海浪水花。
    池霭专注地欣赏着,同时感觉到座位扶手上的装置喷出沁凉微小的水汽。
    “哇哦。”
    她右手边坐着的方知悟抹掉脸颊上的水珠,不咸不淡说道,“好像是有点东西。”
    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实力并非如此,那位入场的表演主持者身上忽然迸开照亮整个身形的白光,展开双臂对着观众们高声邀请道:“准备好了吗,与我一起领略水母的世界!”
    “准备好了!”
    被调动起兴致的男女老少们振臂呼应着。
    池霭不得不承认,这个单凭一己之力,就让新世纪水族公园成为新一代网红打卡地的节目,确实设计得很是别出心裁。
    那位高喊的年轻男性表演者,与其说是主持人,倒更像是承担着驯兽师的职责。
    在他激亢话音落下的瞬息,初始的那束水蓝光线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转眼化作了万千丝缎般的光束,辉映着飘荡在巨型水族箱里的半透明水母们。
    水母轻盈而优雅。
    光束无形而丝滑。
    在驯兽师手中指挥棒的引导下,水母和光束一起模拟成各式各样的动植物形象,在背后微微泛着流光的巨幅屏幕上,演绎出同海底世界有关的童话故事。
    这个故事并不来自于世界上任何知名的篇章。
    起码池霭没有读到过。
    她认真地看着剧情,发觉它们对于大人而言,也十分趣味横生。
    故事叙述的频率很快,在被梦幻的光效和配合默契的水母所震撼的观众还没有反复琢磨前,便已经又展开了新一轮画面的组合,让人为跟上节奏,只能放空身心,沉浸体验。
    ……
    短短的规定表演时间十五分钟转瞬即逝,水母演绎的童话故事才完成了第一幕。
    驯兽师摘下头顶的高帽,俯身屈膝致以谢幕礼,大声告诉观众第二幕的表演日期。
    而这还不算彻底的结束。
    仍然是开场时的那道女声,她不再说话,如海妖塞壬般吟唱起没有歌词的曲调,它们化作海浪自剧场的四面八方响起,使人从童话的幻想世界脱出,来到更为浩瀚神秘的异闻中。
    驯兽师的声音浸润在吟唱之间。
    却又清晰可闻。
    他缓缓讲述起另一个故事:“很久以前,有个生活在海边的民族叫做斐泽尔,他们世代以捕鱼为业,坚信自己是大海孕育的子女。”
    “海洋无情,浪涛汹涌。”
    “终生与这片蔚蓝之境相伴的人们,一个不小心便会被冰凉的海水吞噬。”
    吟唱时而尖锐,时而轻柔,像极了喜怒无序的海洋。
    而驯兽师站在装载着水母的玻璃箱前,目光坚定,平举指挥棒指着前方的某处。
    一个巨大的水母状的图腾顿时在屏幕上现形。
    驯兽师平静地说道:“而斐泽尔人却认为,死在海中,便是回到故乡。”
    “他们从不畏惧黑夜,也不畏惧翻涌在海面的暴风雨。”
    “当他们迷失方向,便会有发光的水母聚集在海面,庇佑着他们,指引归家的道路。”
    斐泽尔人的故事当然是假的,也不会真有发光水母指引回家的路。
    但当他的指挥棒缓慢抬起时,整个剧院的灯光又一次熄灭了。
    接着,观众席间发出小小的惊呼。
    一只没有实体的幽蓝水母赫然出现在空气里,然后是十只、百只、千只。
    池霭和方知悟的身畔,也围满了脱水而出的水母群们。
    它们伞状的半透明身体之下,有丝线一般的触手荡漾出片片涟漪。
    美丽的、神圣的,有剧毒的生物。
    由于太过逼真,一时之间无人敢动。
    方知悟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他保持着清醒,在真假难辨的场景中伸出一根手指,轻而易举地穿过水母的身体,得出结论对池霭说道:“不过又是一种故弄玄虚的光影投屏。”
    池霭压低声音:“小声些,别破坏气氛。”
    那水母像是感觉到了方知悟的看不起,摇曳着触手自他眼前快速离开。
    池霭向旁边一看,才发现所有浮在原地的水母都动了起来,组成了看到过的巨大图腾。
    驯兽师的声音又再次传来:“向它许愿吧,发光的水母会为你驱散黑暗,实现梦想。”
    层层氛围已经渲染到这里,哪怕明知都是假的,人们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向它默诉心声。
    池霭虽然不信这些,但她的眼睛也合群地闭上,双手交握在一起成祈祷状。
    在她阖眼之前,视线里的方知悟仍旧抱臂后靠椅背坐着,面上充斥着几分无动于衷。
    于是她不再分出注意力,只在内心默默地祝愿道:
    希望池旸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希望自己能过上想要的人生。
    也希望江阿姨可以早日康复,让一切生活都回到正轨。
    池霭的许愿格外漫长。
    再睁开眼时,灯光渐次亮了起来,楼道两侧的大门打开,准备接纳观众退场。
    池霭被刺目的光线晃了下神,低下去揉了揉涌出生理泪水的眼角。
    方知悟没有错过这个细节,打趣她道:“不是吧,你是许个愿把自己感动到哭了吗?”
    池霭淡定地擦掉泪水:“是灯光太刺眼了。”
    “我才不信。”
    方知悟说着,就要站起身退场,又被池霭拉住袖口:“等等再走吧,人太多了。”
    “行啊。”
    方知悟答应得很爽快,坐回去顺势反手扣住池霭的小臂,凑近身子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纠缠道,“那你告诉我 ,你刚才许了什么愿望?”
    池霭看了眼毫无男女自觉的他,说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我不管,本来也是假的。”
    方知悟越凑越近,他身上的广藿与薄荷香气几乎把池霭整个拥紧。
    有经过他们身前的行人,露出被小情侣腻味到的表情。
    池霭实在没办法,只好挑了最后一个愿望告诉他:“我希望江阿姨手术顺利,身体尽快恢复健康,还和小时候那样,可以领着我到处旅游,到处吃喝闲逛。”
    “……”
    听到池霭的心愿,方知悟自下而上盯着她的瞳孔,却是没有松开手臂。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几秒,像是在检验池霭有没有说真话。
    等到他们这排的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才捏住她的手指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啊,你刚才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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