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节

    这冰窖已经做的相当完善——单以保鲜保温的水平来说。
    圣王卡瓦德六世就住在这里?
    查尔斯心中升起了一丝疑惑。
    即使一直待在床上,双腿不碰地……可这又寒又潮,没有光照也没有新鲜空气的环境下,即使是体格强健的普通人怕也是要生病吧?为了保护冰窖的温度,也根本没法生火取暖。
    在这里,怕是比关在监狱里还要受罪。
    卡瓦德六世这样还不如自觉的投入监狱之中,起码吃喝无忧、还能晒晒太阳。而在这里缓慢的死去,其过程绝对是极为痛苦的。
    ……他真的是一国之王,而不是什么囚犯吗?
    或者说……
    停在一扇铁门之前,查尔斯抬起头来。他看着远处那个淡绿色的名片,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卡瓦德,六十九岁。
    “……莫非你是在看守着什么吗?卡瓦德六世?”
    查尔斯低声喃喃道。
    他闭上了双眼,将眼中跃动着的纯白色火光隐去。
    随后,他推开了门。
    在查尔斯的眼前——那无尽的黑暗之中,只有一盏在桌上的燃着的灯火。
    灯火的光芒是那样的昏黄暗淡,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一般。而七八位中年人则呆呆的围在桌旁望着灯火,一言不发。
    而在另外一端,则是一个极度衰老的老人。
    他的面容远比正常的六十多岁的老人更要苍老。他的眼眶深陷,面颊上的皮肤松弛下垂,后背也变得佝偻,双手双脚都仿佛开始萎缩了一般。唯一能把他和濒死的老人区分开来的,是他头上戴着的那顶十分违和的白玉般的冠冕。
    听到异动之声,门内的圣卫们立刻动了起来。
    只过了几秒钟的时间,他们就拿起了放在手边的武器,问也不问的向着门口冲来。
    那速度极为迅捷。仿佛一道道赤色的流星一般,瞬息之间就冲到了门前。
    但下一刻,就像是时间停滞一般,他们的身体毫无预兆的停在了空中,一动不动——
    那是因为查尔斯睁开了双眼。
    纯白色的的火焰在他双眼之间喷薄而出,怪物般的灵能将墙压的嘎吱作响,大地都在颤抖起来。
    而那些圣卫看着查尔斯的表情一瞬之间变得扭曲了起来——那是因为极度的恐惧攫住了他们的心灵。他们身上活跃的神力一瞬之间被压制平息,双手和武器上燃烧着的来自阿胡拉的圣火也立刻熄灭。
    “肃静。”
    查尔斯轻声斥道。
    无形的压力自上而下重重拍击,凝滞在半空的圣卫们一下狠狠砸在了地上,一动不能动。
    而随着查尔斯向前走去,被吸在地上的圣卫们也被压力向两边拖曳,让开了一条道路。
    望着卡瓦德六世逐渐变红的名片,和他眼中逐渐燃起的光芒,查尔斯却撤去了压力,向先代圣王深深行了一个礼。
    “以真理、光明、良知与规则之名——”
    查尔斯微微弯腰,低声念道:“向您问好,卡瓦德陛下。”
    闻言,卡瓦德六世猛然抬起头来,愣在了原地。
    第138章 所谓圣王
    在如豆般微小脆弱的火焰映照下,卡瓦德六世抬起头来望着查尔斯。
    微光照耀之下,他的表情模糊不清。只有两条细小的幽蓝色光华,在他枯干的眼眶中无声的跃动着,只能点亮他的双眼。让查尔斯看到他的眼球微弱的转动着。
    “你也是……”
    卡瓦德六世刚出声,便一下打住。他的眼中划过一丝警惕的意味,顿了顿试探着发问道。
    “所罗门陛下,你……相信天堂吗?”
    面对这个试探性的问题,查尔斯却没有沉默或是诡辩。
    “我的话……”
    查尔斯略一沉思,便从容的答道:“在我小的时候,在我抬头望见那片无边无际的星空之时……我几乎就要让我相信天堂的存在了。”
    他当然不知道正确答案,不清楚玫瑰十字会对神明和信仰持有怎样的态度——但那根本无关紧要。
    他本来也不是想要伪装成玫瑰十字会的人骗取卡瓦德的信任。毕竟一个谎言撒出去,就要用更多的谎言来圆。
    一旦其中一个谎言被识破,人与人之间所联系着的脆弱的信任,便会荡然无存。
    查尔斯之所以提到玫瑰十字会的八字箴言,仅仅只是希望与卡瓦德打开话题而已——而且实际上成效也不错。一句话落下卡瓦德六世的名字就回到了黄色,并锁定不动。
    听到查尔斯这话,卡瓦德六世的眉头也渐渐松开。
    仅仅只是这一句话的回答,他就清楚查尔斯并非是他们的人。但也因为这句话,他反而对查尔斯有了些许兴趣。
    “你这是说……你不信神吗?”
    卡瓦德六世饶有兴趣的问道。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喉咙中含了满满一腔的血蛭一样。
    查尔斯坦然的答道:“自然。我只相信我自己,我已掌握的知识、我胸中常怀的抱负。我以前坚持过的,现在正在坚持的,未来仍然做下去的——那神圣的使命,比之众神的存续要来的更加崇高。”
    “那么,”老人以平和的,低哑的声音再度发问道,“你畏惧什么呢?”
    “我唯一畏惧的,只有时间。”
    查尔斯答道:“因为这世上绝没有永恒不变之物,天下万物终有定时。”
    “欢笑不长久,悲伤不长久。喜爱不长久,憎恶不长久,欲望不长久,生命不长久……痛苦亦不长久。几百年的时光便能改变世界,昔日熟悉的将变为陌生,稀有之物变为常见的,而常见的则要变得稀有。沧海桑田,不过如此——又会有多少人,记得住四千年前某个人的名字呢?”
    他的声音平淡,但其中却蕴藏着一种奇异的感情。
    听到查尔斯的话,卡瓦德六世却不禁笑了出来。
    “好了,孩子。”
    他低声笑着,温声道:“这世上有些东西的确可以用‘天命如此,人力有尽’来解释。不过这句话只有已经努力到发疯的人才可以讲……你还年轻,你仍有你的未来。无需如此暮气沉沉。”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活的比我更长久、在这地上受了更多的苦呢……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应该是二十出头吧?”
    卡瓦德六世和气的问道。
    这位身着朴素,套着一身暗灰色的麻衣、却带着冠冕的老人,对于地面上的动乱和权力的更迭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而查尔斯略一沉默,也只是答道:“是的,我今年还算是个年轻人。”
    老人笑着,点了点头,身体又往下缩了缩。他的身体埋在被子里,窝在床角,双眼微微眯着,四肢仿佛萎缩的藤蔓一般纤细脆弱。
    “你是……杀死了我的儿子,来到的波斯,对吧。”
    卡瓦德六世的声音又变低了许多。
    他像是做梦一般喃喃着问道。
    查尔斯再次诚实的答道:“是的。”
    “我给了他最后的尊严。我把武器交还给他,让他与我决斗——他输了。”
    “这样啊……”
    卡瓦德六世沉默了很久,才低声喃喃着。
    没过多久,他艰难的抬起头来,望向查尔斯的双眼。
    “罗马人的皇帝,小查尔斯啊……”
    他以嘶哑的声音,极力拉扯着自己的双臂,撑着自己慢慢做直。
    他向查尔斯发问道:“你知道,我们波斯最究极的秘宝是什么吗?”
    “是知识。”
    查尔斯答道。
    “……不错,是知识。那么你知道,是关于哪方面的知识吗?”
    卡瓦德六世再度发问道。
    他已经来不及遣散周围的圣卫了。他的时间快耗尽了,必须在这个时候将答案告诉查尔斯——
    然而,查尔斯的回答却超出了他的想象。
    “是不被凡人理解的、关于永生的知识。”
    查尔斯平和的答道,如同打着哑谜:“但并非是关于你、关于我、关于我们这一辈人的永生。而是为了‘我们’——为了全人类。”
    卡瓦德六世愣住了。
    他长久的看向查尔斯,嘴唇颤抖着。他的双手慢慢抓紧又放开,眼中仿佛有液体抖动着。
    “……哈……”
    他猛然低下头,用右手捂住双眼、像是轻轻的喘息一般笑了一声,嘴角高高上扬,可那声音中却带着哭腔。
    “我……我没有想到。我在这世上竟能有一个理解者……”
    他的声音颤抖着,前言不搭后语而语速极快:“我我我是没有告诉莫里这件事、他是我的儿子……我是说,我我太高兴了,我的孩子……你不知道我的心情,我的工作不是白费的!塔能够继承下去……阿胡拉在上,你为什么不是波斯人——不……抱歉。”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又过了一段时间,卡瓦德六世才猛然吐出一口气。好像心情都变得轻松了许多。
    “我太开心了,所罗门。‘那个’的名簿……还有罐子。”
    他慢悠悠的说道,对那罐子的内容含糊的说道:“都在我身后,我的这些架子上。‘它们’不能取出冰窖太久,否则就会腐烂。如果你要运输它们到外面的话,要用防震的木箱、里面用冰裹着这些罐子,顺便作为填充。”
    “我对它们已有的研究,都记载在我的笔记上。一共有七本,”说着,卡瓦德六世拍了拍床,“都在我身下……在床底。你需要的话,这些知识也可以完全的归于你所有——我是说,著名——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我不想要名声,我只是想要它传下去。”
    卡瓦德六世至少三次想要说出那个词来。但每次他看到房间内的圣卫们,就将它又重新吞了回去。
    他们的确知道卡瓦德六世所做的事。但他们将其视为一项邪恶的爱好,并不加以理解。可即使如此,他们却能仍旧恪守忠诚,守护着圣王直到战死或者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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