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认为马德格堡那边还可以有一条全球最先进的生产线，主要就这个。”
    方卓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那你答应了吗？”潘犇问道。
    “没有。”方卓答道。
    一众人都很惊讶，这个时候不应该进一步加强两边的关系吗？
    “先进工艺的成本现在太高了，冰芯现在的精力也不在于这个，咱们也不用太盲目。”方卓略微解释，又说道，“而且，现在这种一半一半的合作模式也不太适用，还是要等整体局势都明朗一些，不过，16nm没法在这边，我们的28nm现在也挺成熟，马德格堡这边的65nm和45nm确实逐渐失去竞争力。”
    马德格堡最早是65nm，后来增加了一条45nm的生产线，一部分是和欧洲车企合作，一部分是常规的晶圆代工。
    在一流工艺拓展到16nm的当下，28nm作为先进工艺的临界点还是挺合适的。
    方卓没有答应默克尔的投资建议，给出了退而其次的回应，但也没觉得对方有什么失望，大概也有点拆顶开窗的意思。
    而在晶圆厂之外，两人谈了易科在欧洲市场的表现，手机是正常的消费电子产品，易科云专注于为欧洲中小企业服务，且数据留在本地，一切都很合适。
    总的来说，方卓和默克尔的沟通都很务实，维护的都是属于本身的利益，并没有什么额外的花活。
    只是，可能因为对方的身份，尽管讲述的平淡，但一众人都还是听的挺入神，从目前的局势来看，彼此能平和的对话就已经是不错的消息。
    “行了，准备干活吧，张总争取顺便多签几家客户，咱们既然来了这一趟，价格上都好商量。”方卓点名随行的张亚勤，他负责的一部分工作就是易科云在欧洲市场的开拓。
    与微软、亚马逊等公司在欧洲的策略不同，易科云在这边没有追逐政府大客户，专注于中小企业，也算蹚出来一条路。
    二十八日，方卓等人出席活动，同时还有中国在德企业一起过来，俨然是个很正式的经贸活动。
    只是，这为期三天的活动从第一天开始就不断有记者蹲守，强烈要求增设采访环节，强烈要求报道中德商业上的美好友谊。
    作为被追逐的主要目标，方卓下榻的酒店实际上已经遭遇骚扰，但他真正决定接受采访还是在于来自美国运营商的最新消息。
    包括t-mobile、verizon在内的易科合作运营商，它们都接到了华盛顿的强烈建议，将会考虑在年内中止与易科的合作。
    目前的美欧市场，智能手机销售渠道最重要的部分就是运营商的捆绑套餐，一旦易科与美国运营商结束合作，几乎也就意味着被踢出美国市场。
    算算时间，也正好是把运营商手里的存货在圣诞节前销售完毕。
    没有正式公告，但基本是挑明了路数与时间。
    十月份的最后一天，方卓在柏林接受了媒体采访。
    虽说之前在上海的互联网行业会议上也面对了许多媒体的镜头，但这是一次正式的媒体见面会，尽管主题是中德经贸，绝大部分记者却都是冲着易科掌门人来的。
    德国财政副管家出席了见面会，他谈了一番中德的商业合作，随后发现大家的眼神和镜头几乎都在对着旁边的易科掌门人。
    他有些无奈，也带着期待的开了个玩笑：“嗨，方总，现在是你的时间了。”
    方卓微微点头，刚伸手打开麦克风，众多记者已经纷纷拍摄，而来自《华尔街日报》的记者凯特更是直接抢先提问。
    “方总，请问易科会退出美国市场吗？”
    上来就是一个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方卓笑了笑，没有太回避，答道：“那要看美国市场能不能容下易科。”
    凯特紧跟着逼问：“如果易科的bis临时许可证到期，是否仍旧会坚持与冰芯国际的合作？我们没有看到易科的替代上取得成果，不论英特尔还是三星、格芯、联电、台记都已经与易科谈判结束，是这样吗？易科是否从一开始就没有进行公告宣称中的‘积极’的解决呢？”
    自今年三月一日以来，方卓首次就这个仍旧备受关注的问题给予回答：“易科事实上积极的与各家晶圆制造企业进行了谈判，但如大家所看到的，不同公司遭遇了各式各样的压力，在这个问题上，我也很想问问。”
    “一方面是bis出具限制，不让易科与冰芯合作，另一方面是sec介入，叫停易科与格芯的合作，这实则并没有给出合理的空间。”
    “作为一家致力于为消费者提供最优质产品的公司，易科不会主动放弃美国市场，但也不愿承受不公平的对待。”
    方卓顿了顿，给出明确的答案：“是的，易科仍旧会坚持与冰芯国际的合作。”
    随着他的这句话，现在的摄影师不约而同的“咔咔咔”的拍下这一瞬间。
    更多的现场记者则是一下子骚动起来，连旁边参与本次采访活动但只能沦为看客的中德企业高层也忍不住看向易科掌门人。
    易科坚持冰芯的合作，但后者是在阿美严选名单上的，也就意味着一旦临时许可证到期，易科就无法在美国市场销售产品。
    这是正面给出回应。
    这是几乎对笼罩在易科头上的疑云给出盖棺定论了！
    另一名来自《纽约时报》的记者佩兹在一片议论声中大声的提问：“方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真的知道后果吗？方总，易科是实质性的放弃了美国市场！”
    “佩兹，你问错人了，你应该去问bis，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方卓认识这个提问的记者，笑着反问，“冰芯为什么要被限制？难道就因为它推出了足够先进的工艺？”
    “你、你，这，冰芯，它……”佩兹一时间答不上来，用了一个近期舆论里的理由，“它破坏了全球半导体产业的分工！”
    “如果一个不甘落后的企业经过不断研发而取得令人瞩目的成绩，向全球诸多知名客户提供最优质的工艺，这是叫破坏产业分工。”方卓驳斥道，“那世界多几家这样的企业，大家采购芯片的成本也就没那么高了。”
    媒体见面会的现场已经没有采访秩序，几乎是方总说完便立即有好几名记者抢着出声。
    “方总，如果易科的临时许可证无法延期，这对易科来说，意味着什么？”一名《明镜周刊》的记者问了出来。
    方卓刚听完这个问题又立即听到了其他记者们的提问，他示意现场还是需要维持秩序的，然后略一沉吟，考虑本次采访的受众大概是全球不同地区的观众，答道：“我很喜欢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很喜欢里面的一段话，‘我觉得一个人是不会这么容易就得到幸福的，幸福如同神奇小岛上有巨龙看守的宫殿，要获取幸福非得经过一场恶斗不可’。”
    “我不清楚bis的临时许可证是什么标准，不清楚易科能否获得延期，但我觉得这对易科来说，无非就是易科的成功总是艰难，获得它大概就是需要一场恶斗。”
    “易科并不畏惧市场里的竞争，愿意始终如一的向全球消费者提供能力范围内最好的产品。”
    bis会延期吗？
    现在这种喊打喊杀的局面……
    福克斯新闻频道的记者马修斯没想到今天会听到这样直言不讳的表态，他颇为震惊，尤其想到自己手里还有易科的股票，忍不住质问道：“方总，易科这样的决策符合股东们的利益吗？你知道失去美国市场代表什么吗？”
    “易科还没有失去美国市场，也不愿意失去美国市场。”方卓吐露消息，“但据我所知，bis已经在拟定迫使易科退出美国市场的方案，考虑到这种情况，易科的投资人们更应该询问的不是我，而是bis。”
    “作为一家不断创新和带动行业发展的公司，易科有权利选择供应商，冰芯国际作为一家不断进行投入研发的企业，一直是易科可靠的战略合作伙伴，过去的诸多备受消费者喜爱的产品也证明了这一点。”
    马修斯几乎想冲到台上，提问的声音濒临破音：“方总，易科的业务，易科的市值，易科……易科的用户，你为什么不愿意放弃与冰芯的合作？！你、你简直是在犯罪！”
    方卓摊了摊手：“这是提问吗？”
    旁边有人示意来自福克斯新闻的马修斯冷静。
    方卓还是继续面对镜头说了话：“美国有位作家约翰·斯坦贝克，我也很喜欢他的《愤怒的葡萄》，‘人类不再为某个理念承受折磨甚至甘愿牺牲时，那才最令人害怕，因为这种品质才是人的基础，是这种品质让人成为宇宙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一家伟大的公司就应该践行它的价值观，哪怕为此承受折磨。”
    “许多人不断的询问我，会不会放弃与冰芯的合作，会不会放弃与冰芯的合作。”
    “我现在给出了答案，不会放弃。”
    “转而你们又询问我逼问我，为什么不愿意放弃。”
    “为什么？”
    “因为易科愿意保持进步，而开放的包容的市场精神、始终坚持的研发投入、踏踏实实的工艺创新，这些是易科欣赏并赞同冰芯的地方。”
    “易科和冰芯从创立到现在，总是乐于接受挑战，一路走来面对过索尼、诺基亚、微软、三星、苹果，如果现在需要面对最大的挑战，那我们坚持应对挑战的本身便是对我们价值观的践行。”
    “刚才佩兹说冰芯是对全球产业分工的破坏，嘿，记着，在全球市场规则之外强行限制的行为才是对全球分工的破坏，也是全球产业如今所面临的最大挑战。”
    “我知道大家想问什么，不管是质疑也好，诘问也罢，易科与冰芯是密不可分的战略合作伙伴，不会因为任何因素而动摇。”
    “这是我始终如一的态度！”
    “不管面对任何问题和任何挑战，我谨代表我个人，谨代表易科与冰芯的全体员工，也谨代表行业内不愿意屈从威胁的从业者，全球所有坚守信念和捍卫尊严的同行者……”
    方卓面对镜头，这次不是被泄露，而是光明正大的给出答案：“那就来吧。”
    没有fuck，那不合适。
    但是，当他看到台下有美国记者竖起了中指，也毫不迟疑的给予了一个同样的相得益彰的中指。
    在《德国世界报》的笔下，给予这一幕一个描述和预测：这大概是史上最昂贵的中指。
    第228章 公开信
    方卓公开表明自己的立场，在全球媒体的镜头下竖起了中指。
    这一指先让记者们嗨起来，然后不分敌友的全都跟着情绪荡漾，易科在冰芯突然受限的大半年时间里一直按照各种要求保持回应，但掌门人始终缄默。
    也就在近期，先是有方总和bis的通话录音被泄露，再是他在上海给了媒体数句回答，但不管怎样，一个是私底下，一个是非正式……
    而在柏林的中德经贸活动现场，在《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明镜周刊》《德国世界报》等一众全球范围内具有广泛影响力的媒体镜头之下，方总给出了正式的态度。
    易科将会坚持与冰芯的合作。
    易科做好了失去美国市场的准备。
    易科与冰芯将会一起迎接接下来的挑战。
    几乎不用采访，立即就能知道有谁狂喜，全球智能手机市场里的竞争对手苹果和三星一定会狂喜，也立即就能知道有谁震怒，出手限制冰芯和易科的华盛顿一定会震怒，至于有谁百感交集……
    这可能就复杂一些了，易科的美国员工、冰芯员工、易科股票持有人、中国国内的竞争对手们等等……他们面对这猝不及防的状况，除了震惊，还有茫然，方总……你……
    你大抵是真的疯了……
    你大抵是真的大抵了……
    易科是一家业务根植于全球市场的公司！是一家在美国拥有超过1亿用户的公司！是一家美国市场营收占比超过3成的公司！
    你、你……
    伴随着这一席采访，重磅媒体均进行了报道与解读。
    尽管方卓强调了易科不愿意放弃美国市场，强调了“bis已经在拟定迫使易科退出美国市场的方案”，但媒体们第一时间的报道都是易科近在咫尺的矛盾爆发。
    ——《易科的陨落》！
    ——《易科的美国市场之殇》！
    ——《方卓与华盛顿的角力》！
    ——《易科总裁宣布即将退出美国市场》！
    ——《易科的全球业务遭遇重创，苹果和三星成最大赢家》！
    “10月31日，易科董事长方卓在柏林接受采访，宣称易科与冰芯的战略合作伙伴不受bis相关禁令的动摇，也即意味着，易科或许不得不放弃美国市场。”
    “我们相信方卓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决定意味着易科将遭遇怎样的损失，但他仍然一意孤行，无异于会让众多易科的股东与用户们失望。”
    “易科今年从bis获取的第三张临时许可证将在12月31日到期，而在方卓公开宣布决定之后，bis与华盛顿的相关机构暂时没有给出回应，仍旧不能确认这场易科与监管对抗的最终走向，但纳斯达克的易科股价已经以跳水来回应了管理层的鲁莽。”
    “截止到美东时间的31日下午4点钟，也就是方卓接受采访的六个小时，易科市值已经蒸发280亿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