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谢昭棣都在忐忑。
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答应程嘉贝和他一起回家过年,明明可以以“最后一个愿望哦你可要考虑清楚”“宿管都统计好留校名单了我要不回去会被骂的”这种借口来拒绝的。
但是她没有。
她清楚这是个不好的讯号。
奇怪的是,她似乎……并不排斥。
“昭昭。”程嘉贝叫她,“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那么生气,想要动手打你堂哥吗?”
“因为他……骂我?”
“不全是。”程嘉贝摇摇头,道,“一会儿见了我家人也许你就能明白原因了。”
“程嘉贝。”谢昭棣问,“你家附近有超市吗?第一次去你家做客我不能空手。”
“超市吗?”他想了想,说,“我家在山上,周围都是别墅群,只有山下有家超市。”
“别墅群……”谢昭棣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苦笑道,“你把我放下吧,我突然不想去了。”
“不行。”程嘉贝笑道,“上了这条贼船,就没有下去的可能。”
“你家好漂亮。”乳白色泥墙搭配浅红色屋瓦,在苍翠竹林的掩映下更显雅致;雕塑喷泉矗立在柔软的草坪上,圆圆的拱窗里映射出暖黄色的灯光,好似正呼唤着归家的旅人。
“好看吗?”程嘉贝回头对她说,“郊区那栋比这个还好看,不过因为这栋离市区比较近,所以我们基本上常年住在这儿,郊区那栋对外出租。”
“等会儿,先别进去。”谢昭棣拉住他的袖子,局促道,“你快跟我说说我一会儿需要注意些什么,我现在好紧张啊。”
“你紧张什么呀。”程嘉贝摸不着头脑,“屋里面又没有陷阱。”
“就……”谢昭棣放弃跟他沟通,努力给自己打气,“算了,我随机应变吧。”
房门被推开,映入眼帘的装潢并非她想象中那般富丽堂皇、雍容华贵,而是古朴典雅、清新自然,每个角落都洋溢着生活的气息,不是没有温度的样板间。
“程嘉贝你怎么这么半天才回来——”当程嘉璐风风火火地从餐厅走出来,看见门口站着的除了她弟弟之外还有个女孩子时,整个人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这是……”
“姐姐好。”谢昭棣落落大方地跟眼前这个和她长得有点像的姐姐打招呼,“我叫谢昭棣,是程嘉贝的同学。”
“姐。”程嘉贝介绍道,“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和你长得像的那个姑娘。”
“噢,原来你就是我弟弟……那个女孩儿啊。”程嘉璐走上前来揽过谢昭棣的肩膀,笑道,“果然和我长得有点像。”
“走吧,傻站着干嘛,去吃饭呀。”
谢昭棣默默在心里松了第一口气,这个漂亮姐姐看起来还是挺好相处的。
接下来……
“爸妈,这是嘉贝大学同学,谢昭棣。”程嘉璐笑着向程父程母介绍她。
“叔叔阿姨好,我叫谢昭棣。”她低下头弯腰鞠躬,礼貌地道,“冒昧叨扰,请您见谅。”
“你好,小姑娘。”程父笑吟吟地,身子胖乎乎像不倒翁,看上去特别和蔼可亲,“别客气,来到这儿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便坐。”
“叔叔阿姨,初次见面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随便买了一点,希望你们不要介意。”说罢谢昭棣从程嘉贝手里取过礼品递过去。
“哎呀,小姑娘也太客气了,来就来嘛还带什么礼品呀,叔叔阿姨不能收。”最令谢昭棣感到意外的是程嘉贝的妈妈,脸上的皱纹让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有钱人家保养极好的太太,而是一个朴实无华的劳动人民。
“大哥,嫂子,老公。”程嘉璐冲从厨房里出来的两男一女说道,“这是嘉贝的大学同学,叫谢昭棣,今天和我们一起过年。”
“大哥好,嫂子好,老……”谢昭棣差点顺着程嘉璐的话脱口而出老公两个字,意识到不对的她赶紧改口,“姐夫好。”
哄堂大笑。
“别紧张啊。”大哥笑着说,“他有那么吓人吗?”
“你才吓人。”姐夫不甘示弱地呛到,“小谢姑娘那是被我的帅气震撼到了。”
“李澄砚你脸皮还能再厚点吗?”程嘉璐骂他。
“姑姑姑姑。”是两道清脆的童声,“家里来客人了吗?”
两个小朋友从楼梯下来,蹦蹦跳跳地来到谢昭棣面前,抬起头来看她,“哇,漂亮姐姐。”
“这是我的一对龙凤胎。”大哥介绍道,“这是哥哥,这是妹妹。”
“好可爱啊。”谢昭棣蹲下同他们打招呼,“你好哇,我叫谢昭棣,你叫什么呀?”
“我叫程祁,这是我妹妹,她叫程可。”
“姐姐。”程可叫她,“你是小叔的女朋友吗?”
“我不……”
“吃饭啦。”程嘉璐从厨房里端出来最后一道菜,招呼他们就坐,“快坐下。”
“小谢姑娘能喝酒吗?”李澄砚问。
“还行。”谢昭棣笑道,“我们那儿的人都还挺能喝的。”
“诶,忘问你是哪里人了。”谢昭棣刚要回答,被程嘉璐举起的手掌咽了回去,她皱眉思考道,“让我猜猜啊……听你的口音,应该是南方人?”
“是。”
“有点像东南沿海那里的口音,仔细听的话也有点四川话的感觉。”
“姐姐好厉害。”谢昭棣夸奖道,“我是C市人,从小跟我外婆长起来的,她说闽南话。”
“姐,昭昭都快要饿死了,你先让她吃点东西嘛。”程嘉贝知道刚才在西餐厅谢昭棣其实根本就没吃多少,全让那个混蛋包圆儿了。
“哎哟喂,这还没怎么着呢你就先心疼上了。”程嘉璐打趣地笑道,“好啦好啦我不说了,妹妹快吃菜,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谢谢姐姐。”谢昭棣笑着凑到程嘉贝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没事的,你不用这样,要不会显得我有点不好相处。”
“好。”他也小声回她,“他们一会儿肯定有很多问题问你,你不想回答的问题可以不用答,我替你回绝。”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程父的问题来了。
“小姑娘,你们C市人都挺能吃辣的吧。”
“对,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吃,也有不太能吃的,比如我姐就吃不了。”
“呀,那今天这桌菜基本上没放辣椒,是不是不太合你口味啊……”
“不会的,我感觉特别特别好吃。”说着她想起什么,噔噔噔跑向礼品盒,从其中一个盒子里取出几袋火锅底料,好似献宝般地递上去,“叔叔阿姨,我也没带什么好东西送给您,这个火锅底料是我们县的特产,现在好多有名的火锅店用的都是我们那儿的底料。”
“希望您不要嫌弃。”最后补充道。
“哎呀,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程父依旧笑眯眯地接下,握住昭棣的手轻轻拍着,“这么漂亮善良的小姑娘能来家里做客,是我们大家的荣幸。”
“是呀。”程母也乐呵呵地说,“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嫌弃。”
这一刻谢昭棣突然很想哭。
外婆去世流尽了她所有的眼泪,从那以后便再也没哭过。她刻意把自己的心变硬变冷,一棍子打死所有的感情,善意也好恶意也罢,都与她无关,从此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直到程嘉贝横冲直撞地闯进她的世界,一点一点打乱了她所有的思绪和原则,也打破了那座把自己困在孤岛之上的坚硬无比的堡垒。
堡垒塌了。
暖洋洋的阳光照下来,她仿佛听见有人说——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这里日光灿烂,花开遍野。
“昭昭,你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我。”程嘉贝和谢昭棣一手拉着一个小孩儿去山下超市买糖吃。
“你怎么知道。”谢昭棣歪头看他,“你是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你一定想问我大哥的嘴巴是怎么回事对不对?”
看见大哥的第一眼,谢昭棣就被他特别的嘴巴吸引过去——他是兔唇。
“还记得我在车上问你的那个问题吗?”程嘉贝也看向她,“我之所以那么生气,除了他对你不敬以外,其实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他根本就不理解父母有多爱他。”
“我大哥和我姐不是我父母亲生的。”
“啊?”谢昭棣震惊得差点咬到舌头,“什么?”
“我大哥是我爸妈在田地里捡到的,我姐是别人不要了送到我家门口的。”
“等会儿……”谢昭棣显然很难消化这个惊天大秘密,“那你……”
“我当然是亲生的啊。”
“呃……”谢昭棣停顿几秒,问道,“你刚才说……田地?你爸爸妈妈以前是农民吗?怪不得他们看上去很质朴,没有一点有钱人的架子。”
“是。”程嘉贝点头,回答道,“我爸妈之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有一天去地里干活的时候隐约听见玉米地里好像有孩子的哭声,他们走过去发现一个被包在被子里的小婴儿躺在地上哭,他的上颚裂开好大一个口子,像兔子的嘴巴一样。我爸妈觉得这也许就是缘分,他们一直想要个孩子,想着想着这个孩子突然就出现了,于是他们决定收养他。”
“家里以种地为生,没什么积蓄,爸妈为了给我哥看病欠了一屁股外债。我爸想光靠天吃饭这辈子也治不好病,因此打算去城里打工。”程嘉贝歇了会儿,继续说道,“某天我妈带我哥从县医院拿完药回来,在家门口发现一个小包裹,打开一看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女孩,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她。”
“姐姐?”
“对,是我姐。我妈本来不想要的,有我哥一个已经累得他们喘不上气了,但是小女孩的眼睛是那么纯净,像黑宝石一样,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我妈。我妈于心不忍,没跟我爸商量就养下了。”
“那后来呢?”谢昭棣好奇道,“后来你父母是怎么发家的?”
“后来我爸知道了我妈又收养了一个小孩儿,气得他和我妈大吵一架。我爸不同意留下她,我妈也不同意送走,就这样两人因为我姐开始了冷战,我爸一气之下回了城三年没回来。”说到这程嘉贝突然笑起来,“直到某天,我妈抱着我姐在门口远远地看见一辆汽车开过来,我爸从车上走下来,一把抱住我妈,笑着跟她说,和我回城吧。”
“原来,三年前我爸回城以后听工友说起彩票这个东西,他抱着随便试试的态度买了一注,没想到中了五十万。”
“五十万?”谢昭棣惊呼,“那个年代的五十万……”
“我爸一下子有了这么多钱,高兴得一夜都没睡着觉,他觉得我姐是福星。”程嘉贝说,“他前几年一直在建筑工地干活,跟着老板去了不少建材市场,眼光敏锐的他很快捕捉到市场存在的缺口,于是决定拿出一半的钱自己做生意。运气一旦来了挡也挡不住,那几年生意好做,规模越做越大,后来我爸听人说房地产大有前景,就乘胜追击继续去投资房地产……”
“哇。”谢昭棣不由得感慨,“叔叔也太厉害了。”
“我妈就带着我哥和我姐跟着我爸去了城里,我哥的病因为拖得时间太久,所以最终治疗的结果不算太好,这也一直是我爸妈最大的遗憾。”程嘉贝打发小孩儿去买糖,拉着谢昭棣去买红包封,“明天要给这两个小屁孩儿包红包。”
“那你哥哥姐姐知道他们自己的身世吗?”
“当然。”程嘉贝认真对比着红包封不知道买哪个,慢慢说道,“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对你堂哥说得那番话有那么大的反应。他不感恩父母的养育之恩也就算了,竟然还埋怨他们没给他提供好的生活?怎么张得开嘴的。”
“我哥从小跟着父母受尽苦头,也没见他对我爸妈有过抱怨,不要说现在我们家过得比以前好了,就算照样穷得叮当响,他也不会有那样的想法。”
“你父母、你哥哥姐姐、还有你,你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谢昭棣由衷地感谢道,“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很棒的新年。”
程嘉贝果然是乐高的铁杆粉丝,房间里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各种形状的积木,吉他和篮球分别安静地躺在两个角落,黑色的钢琴上摆着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和一台……投影仪?
谢昭棣好奇地摆弄着,这里点点那里戳戳,在程嘉贝后知后觉的“不要按”中,她听见了……
“啊~哦~”
两具赤裸的肉体正激烈地交织在一起,男人的下体不断在女人身体里抽插着,白嫩的乳房被冲撞地剧烈摇晃着,床板吱呀吱呀伴随女人的呻吟以及程嘉贝倒吸凉气的声音一同落在这个安静的小屋里。
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啊。
“……”谢昭棣迷之微笑地同他道别,“打扰了。”
“不是昭昭你听我解释……”程嘉贝手忙脚乱地关掉投影仪,语无伦次地胡言乱语,“这都是岳冰那个孙子给我……啊不是他自己看的,这有什么好看的还没有你……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其实……”
“没事,不用解释,我能理解。”谢昭棣忍得快要破功了,怎么会这么尴尬又好笑,“我去洗澡了。”
谢昭棣倒是善解人意施施然地离开了,徒留程嘉贝悔不当初痛心疾首。
他发誓一定要手刃岳冰那个狗儿子!
谢昭棣双手撑在窗台上,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的景色,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仿佛能冲走一切不快乐。
这个城市冷漠又无情,让无数来此追梦的年轻人无功而返,却也无可奈何。
然而此刻,这座冰冷的城市竟奇异般地沾染上一丝温柔,好像在说——无论昨日的你是忧伤还是欢欣,今天都会满怀期待地向月亮祈祷,为即将到来的新的一年许下美好的愿望。
她的愿望是什么呢……
“昭昭。”程嘉贝站在草坪上大声呼喊她,“看这里。”
“外面这么冷你干嘛呢。”谢昭棣打开窗户回应道,“快上来呀。”
“昭昭。”他小心地点燃烟花,大声对她说,“新年快乐!新的一年祝你心想事成平安顺遂!”
“好土的祝福啊。”谢昭棣忍不住笑他,“新年快乐呀。”
瞬息万变的烟花像一张打翻了调色盘的画布,肆意地在上面泼洒艳丽多彩的五颜六色,绚烂的花蕾尽情绽放着,如雨一般纷纷坠落,消失在深深的夜色里。
“程嘉贝。”谢昭棣语气如常,“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你说什么?”程嘉贝被巨大的烟花声影响了听力。
“我说,”她提高音量,对着沐浴在皎洁月光下的男孩儿温柔地说道,“我喜欢你。”
“我们要不要……在一起试试。”
###
我最喜欢的两个人暗流涌动的暧昧阶段结束了,有点怅然若失。
(小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